沈吟大觉满意,在他手背上慰藉般地轻轻拍了下,风情万种地回了他一眼,笑容比滟滟水光还要绝色:“怕什么,不过一只小狐狸,现在连爪子都伸不出来,拎回去剥了皮鞣制一番,与你做个围脖。”
那水汪中的狐狸原本是奄奄一息,听了这句话,耳畔好像当真听见磨刀霍霍,竟然挣扎着动了。
沈吟捏着狐狸后颈拎起来,扯着嘴角虐笑道:“还活着就好,活着扒毛皮最好。”
听闻这话,小狐狸猝然一翻白眼,几近昏死过去。
沈吟实话实说,他是觉得这狐狸可恶异常,敢觊觎他的人,当真生了剥皮念头,以泄心头之恨。
不过居同野怎么都觉得他不过是一时玩心起,吓唬它而已。他打小就听狐媚子黄皮子的传说长大,原本吓唬小孩子的话在他心里印象深刻,当下亲眼所见也只觉得喜闻乐见,新奇!何况这狐狸也没有多可怕,在沈吟手里晃晃荡荡,仿佛枝头挂着颗熟透了的红果子,他且惊且喜地盯着看,眼睛都不眨,泛着喜色。
“他现在怎么了?”居同野见狐狸在沈吟手里发抖,疑道,“怎么不动,你该不会把它打死了吧。”
“我手下有分寸。心生恶念,毁了修为算是轻的。”沈吟嘲笑道,眼角已经瞥见狗妖独自回来了,“就这点修为也敢魅惑人?你当那老头子瞧不出?今儿若不是我废了你修为,你定然会被那狗咬断脖子。”
沈吟手一挥,夜色中划过一抹鲜亮红色,狗妖一跃而起叼住,獠牙嶙峋锐利,好似要将狐狸脖子咬断。
狐狸躺着热乎的口中,认命似的阖上双眼,两颗晶莹泪珠无知无觉地自眼角滑下,深知那人说的都是实话。
他年轻气盛,算命的说他命薄一生无情,他就非要在无欲海中求得温热,偶然见狗妖威风凛凛如天将下凡,心生羡慕,不顾劝阻,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能得他青睐。他越是待着,越是发现这一人一妖之间情意非同寻常,超出寻常人间可见情爱,亲密无间已容他不下。
狐狸虽已认命,终是气愤不过,今日见有个憨头小捕快撞上来,竟起歹心,吸精伤命,此为修炼之道不容,还被当场抓到百口莫辩。若不是沈吟做主废他修为,定然逃不过斩首之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狗妖,耳畔风声玄鸣,不知何时戛然而止,他狐疑地四处一瞧,已不知身在何处,如梦如幻,又感觉身上一松,送他来的狗妖业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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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同野和沈吟一并往回走,看见齐老头孤零零怀抱只黄白斑驳的大狗走来。
六目相对,一时半会谁都说不出话来,居同野更是心里有鬼,想着无声无息就把狐狸解决了,齐老头回去见不到,还不知会如何着急寻匿。
居同野胡乱思想尚未没走出来,齐老头就会心一笑,问道:“大人,这是解决了?”
沈吟略一颔首,镇定道:“本官眼里容不下沙子,见不得为非作歹,又忧心老人家心慈手软,故而趁老人家不在时行事,唐突了。”
齐老头松了口气,卸下无形的沉沉担子,好似年轻了个五六岁:“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替老头子解决一桩心事,感激还来不及!老头子老了,实在是缺个人说话,就一时糊涂假装信了。”
居同野瞪大眼睛已经不知道能想什么了,原来这老头子竟然知道他收养了只狐狸精,还心甘情愿养着供着,但他转念一想,当初他也是这么固执地养着沈吟,好歹不是只食肉吸髓的狐狸精,也算是他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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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妖行速风驰电掣,疏忽千里,已然回来蹲在茅草棚里静静候着。
齐老头把狗放下,那狗一落地便忙不迭向后逃,跑得无影无踪,遁入林间。齐老头讪讪笑了声,边走边解释道:“被栅栏困住了,自个儿挣不开,我若是不及时去,说不得就会被困一晚上,可怜见的。”
狗妖没有反应,默然看着齐老头在他身畔坐下,无论何时都是万事不惊的模样,好似人间悲欢与他无关。
齐老头望向远处,眼前斑斑勃勃尽是黑点,他老眼昏花手脚也在逐渐不灵光,宝刀身染锈迹,他也终于尘归尘土归土,无悲无喜过了一辈子,临了如新生,什么都没带走。
夜有凉寒,齐老头缩着脖子道:“我知道你气,只是他一说话,叽叽喳喳的有趣的很,我也不想别的,就是想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狗妖倒地开了神志,不可能不受感动,然而他不敢。他堂堂妖怪百年修为都是白练了,竟然不如人有胆量。
哽咽一声,齐老头老树皮般的脸蹭着狗妖的脖子:“你只对我说过人妖有别,可我活到老了,也不觉得哪里有差别。我这一辈子你都在装聋作哑,你真是个胆小鬼,我知道你怕我走了,留下你一个太残忍,经不住,可这个世道就是我送你你送我呐。”
茅草棚中,摇摇望去,一人一狗相互依偎,风雨亦不侵,万事终不扰。狗妖终于低下一贯高傲倔强的头颅,在他头顶轻轻蹭了蹭。一如野马终于被悍将驯服,肯低头带鞍任他鞭笞带他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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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鞭炮响彻全县,惊扰着过冬蛇虫鼠蚁不得安宁。沈吟没想到暇州鞭炮放得那么狂放不羁,吵得他耳鸣。居同野和沈吟过了他们之间第一个春节。
居同野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年”的时候,沈吟只是从唇形上读出那几个字,含情脉脉地看回去,心里却想你个傻瓜这是第二个,并下定决心藏在心里,永远不叫他知道。藏在心里就是一颗永不化的蜜饯,说出来就只剩下核,那夜他是要记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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