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个身着湖绿绢裙的女子走出来,发髻上簪了只鸡翅木簪,出门前一时着急,忘记摘下金镶玉的耳坠子。黄海棠俯下身来看了一眼,讶然道:“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又起身盯着黑衣人,调侃,“你这模样也是俊,难怪寻常不肯现形。”
这人正是化而为人的狗妖,他甩了甩手,不屑道:“久未出手,是你们人越来越弱了。”
阿鬼想没到这不起眼的暇州竟然卧虎藏龙,他如坠入阿鼻地狱,原以为是曾响替他居同野报仇,他已准备好抵死不承认。他们既没有切实证据,局面对自己还是有利的,他骤然消失必有同伴怀疑,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
他忍着胸前疼痛,疼痛正如蚂蚁啮噬他的神志,那两人根本没有管他,似乎在等什么人,来人赫然是带着一脸凉薄的沈吟。
短短几日,沈吟仿佛换了个人,通透伶俐的人化身五道阎罗,一声令下,便有无数殷勤嗜血小鬼疯狂地执行生杀予夺。
沈吟冷淡的声调透着沙哑,薄薄的唇甚是锐利:“你告诉我毒怎么解,我把你押入大牢,该如何判绝不多判,你该知道你罪不至死,最多关几年。我也可以叫人把你皮扒了,等你成个血人时再一点点把你的肠子勾出来,直到你想说了为止。”
原本还有一束光明,长风刮过,腹腔中有尖利断骨搅和脏器,阿鬼觉得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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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妖跟上来询问这人如何处理。
沈吟毫不避讳脸上张狂的杀意,白净无暇的脸上忽而露出个没有感情的笑:“还不知道法子对不对,等人好了之后,按你们的规矩处理。”
暇州自有它古来已久的自成规矩,牢不可破不留情面,适用于尘埃之上任何生物,人类与诸佛尚不能逃脱。对外毫不留情,却也有独到神奇的网开一面。
第七十二章 离与相随
居同野不知不觉睡了五天,醒来后毫发无损,只当做了一场梦,哪知活蹦乱跳前后不过两三日,又病倒了。
沈吟被他吓了个半死,本来只余个空荡荡的架子,现在架子也将一碰就碎。他还以为是旧毒未尽,潜伏之后重又发作,而董遐欢已被私刑挫骨扬灰,一时没察居同野浑身滚烫,如被丢进水里煮沸。
钟大夫被居同野身上的疑难杂症闹得老了十岁,后来听闻是中毒还纳闷许久,什么样的毒他还诊不出来?这小小的暇州果然神奇诡谲,已经接二连三刷新他的眼见。
望闻问切,单是望和闻两项钟大夫心里便有底,钟大夫过来搭脉,松了口气,连脸上岁月雕刻的皱纹也淡了许多:“风寒犯肺,大人不缺钱,好好治疗就不会成肺痨。”不小心看见居同野脖间显目的红斑,话锋一转,怨道,“大人也是够会闹的,天渐冷了,这么个中气十足的大小伙子也没经住。”
居同野病得就像贪恋男欢女爱,精血崩溃沉酣不起。
果真是小病不生,一病就是大病不起。若不是沈吟当真懂点医术,居同野一病月余,说不得会把钟大夫当庸医给治了。
初始两日,居同野昏昏沉沉陷入昏迷,意识虚浮,好似没有重量风吹乍起,又庆幸这一次没有全无意识。迷糊之中,他感觉到好些人都来看他,也有许多手轻盈地搭在他额上试温,他发现他竟然分得清是谁的手。
沈吟的最柔,曾响有点粗鲁,容小郎的如树枝,齐老头掌心老茧粗糙……不知为何还有只大狗爪子,梅花肉垫甚是分明。
后来居同野卧床休息,还记得病好前几天,一日极冷,凌晨时分梆子声中雪飘纷坠,慢吞吞地下。一夜雪不大,初霁之后,泄露天地如缟素般白净,霸道地要普天同悲,沈吟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雪人小巧像个孤寂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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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前的日子过得还慢些。这年两人是独自过的,不过酒席倒是从初二一路吃到上元节。年后便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日子不把自己当日子,一晃即逝。
居同野被曾响笑话像个老头子,未老先衰,背脊佝偻。
沈吟则好似沉疴初愈,长久以来颓废不堪。越是日子临近,越是忙碌,暇州大小事沈吟已经能脱手,新任知县也是他千挑万选的,就是模样丑了点。
临走前,沈吟还不忘约见狗妖,留下联络渠道,说有生之年力所能及,任何心愿都可满足,只求他照顾居同野。
是求,是恳求及央求,一个从不低头的男人,终于六神无主地低下头。
曾响特意隐瞒了沈吟离任的日期,大家只知道沈吟即将离任,却没人知道他何时动身,有恩的没恩的纷纷抓紧时间登门,以免来不及错过日期,导致数日间来往衙门的都络绎不绝。曾响想把那日留给居同野,也算是他替大人做的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件事。
那日一早,沈吟醒来,枕边就不见人影。事实上,他们几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也非形容末路,沈吟只是无话可说,而居同野一直在给他收拾东西。周巡抚送来的行装一箱又一箱,居同野重新收拾起来费时费力,耗尽了他全部精力。沈吟气他不跟自己说话,一度叫他全丢了,居同野觉得不能糟践东西,不予理会。
这些东西,沈吟自然是不会随身带走的,要找人送回西安周府,岂止是不急于一时片刻,一把火烧了都成。沈吟的性子里带着喜新厌旧,不似有人觉得旧衣看着顺眼穿身舒坦,他反倒觉得新衣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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