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脸色吓得发白,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摸冯印脉搏,呼吸脉搏还在,人还活着,但无论他怎么摇都摇不醒,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急病,属下摇之不醒,被冷风迎面一chuī,一颗心也像沉入了冰窖。他本该立即叫人医治冯印,这时却呆立原地,心中被压抑许久的惧意与退意无可抑制地萌发出来。
他呆了一会儿,还没回过神来,骤然似有所觉,蓦地抬头望向远方。
他与冯印站在城头最高也是最偏之处,也正因如此周围并无其它士兵,此地视野极好,他抬目望去,竟真的在荒野边缘看到了人流。
说那是人流恐怕不恰当,只因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即使远在此处,也能让人看清那飘扬的军旗!
柳字军旗!
属下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如死,心如死灰。
冯印倒了,可柳从之……柳从之来了!
***
薛寅老远就看到了久违的宣京城。
第一次来时他觉得这里气派,出京时他只觉迫不及待,此番回京,却是感慨万千,恍如隔世。
他在马上,稍微一拉缰绳,仰头看着视线里隐隐露出轮廓的恢宏王城,微微一叹。
柳从之从容看向前方:“怎么,有何感想?”
“没什么,难得回来……”薛寅有些挫败地叹口气,“挺难得的。”
他怎么就跑回来这个要命的地方了呢?小薛王爷活了这小半辈子,大半的倒霉事都是在这儿撞上的,如果没有柳从之,他怎会来此?又怎会……跑了又回来?
薛寅想起前尘旧事,一时有些脑门疼,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他侧头看柳从之,“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冲过去?”
柳从之气定神闲:“不错。”
薛寅一扬眉,“这可是给人做靶子。”
他们来京来得隐秘,若加以谋划,隐藏踪迹,便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柳从之来时赶路,快到地头了却大大方方不躲不闪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又是什么道理?
柳从之却未看向他,而是出神地望着远处宣京古城的轮廓,眼神复杂,半晌,勾起唇角,低低柔柔道:“回自己的家,总要光明正大地进,不是么?”
柳从之声音不高,神色是一贯的温文,不喜,不怒,仅是微笑。柳从之这人,相貌极好,乍一看满面笑容,柔和至极,然而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温和可欺,只因他有一股气势。
或是久居高位,或是因为在宣京这等权谋争斗之地待得久了,又或是昔年在战场拼杀带出的气势,他从容不迫,笑容温和,但自有其威严,当日他率叛军攻宣京城,宣京上下闻风丧胆,柳从之一身盔甲立于城前,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至后来柳从之染病、负伤、颠沛流离,他身上的从容也分毫未变,然而那份人上之人的气势却被他逐渐隐了去,他变得更加柔和,更易亲近,锋芒更为内敛。薛寅看得清楚,一场病磨出了柳从之骨子里不认命的猖狂,但这人似乎很快察觉到,又小心地将这份猖狂掩了回去。
他从来不是喜欢将峥嵘外露的人。
直至此刻,他兵马在手,再度遥望宣京。
那个一生传奇,成就千古霸业的柳从之又回来了,脸色苍白不能掩其风华,颠沛逃窜不能毁其气势,他是柳从之,以微寒之身得天下,成人之所不能成!
薛寅怔了怔,柳从之和他如今的关系太过微妙,柳从之待他的态度越发柔和,他已久未看到如此……意气风发的柳陛下。
薛寅不知怎的,竟是看得心头一跳。
姓柳的还是这样jīng神了看着顺眼。
薛寅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心绪压下去,柳从之难得展露锐气,他适才却敏锐地从对方柔和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眷恋,令他尤其动容。
那是对这一座城的眷恋,刻在血脉中,萦绕于心,不曾消失。
宣京之于柳从之,就如北化之于薛寅。柳从之大大方方地来了,并不打算隐藏行迹。
他要正大光明地回去。
柳从之侧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后只听远处传来咚的一声响,接着一下一下,远远传了开去,声音来源方向,正是宣京。
薛寅诧异一扬眉,“有人鸣战鼓!”
若他所记没错,宣京城楼之上便有一面大鼓,鼓声传得极远,鸣战鼓本是激励士气之用,但这鼓也被用来示警。
柳从之仔细聆听着远处传来的似有韵律的鼓声,而后深深微笑:“火候也差不多了,去收网吧。”
一行人不闪不避,全速前进,视野中古城的面貌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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