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么想的不止一人。
顾均来时,大雪纷飞。
如今已是腊月隆冬,北边的战事就算在打,遇上这种天气也得叫停,只是不知如今北边是什么光景。
薛寅请顾均进屋,备上酒菜。
顾均连日陷身朝政风波,面上颇有疲倦神色,看上去jīng神不那么足,见了薛寅,神色仍是有些尴尬,低声道:“顾均见过降王。”
降王二字由柳从之说来,遍含讽刺,由顾均说来,却平平淡淡,真诚无比,不称降王,又能称什么?薛寅苦笑,这降王二字得跟他一辈子。
“好久不见,你怎么想起过来?”薛寅问,他和顾均私jiāo寥寥,实在没多少话可说,只能大概聊几句。
二人对坐桌前,身边仍有人进出布菜,薛寅执起一杯酒,先饮了一杯。
顾均道:“王爷可知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薛寅摇头,“不知。”
顾均叹息:“明日是霍老寿辰。”
薛寅乍听此言,一时怔忪,顾均黯然道:“霍老去后,霍氏一门人丁凋残,如今只剩一名孤女。我母亲将她接入顾家照料。隆冬时节,思及霍老平生种种,总觉伤心。”
薛寅静默片刻,举杯道:“喝酒。”
顾均举杯,“敬霍老。”
薛寅静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人由此起头,又谈了些有的没的。顾均简略地说了说自己近况,问及薛寅,薛寅只半闭着朦胧一双眼,惫懒地打个呵欠,“眠花宿柳,乐得逍遥。”
顾均看他一眼,稍微蹙眉,“王爷好福气。”
薛寅低笑,“自然的。”
酒过三巡,房内只得他们二人,薛寅喝得迷迷糊糊,满面醉意,一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靠在桌上,顾均端起酒杯,走到他身侧,又问了一句,“王爷过得可还舒心?”
薛寅懒懒看他一眼,顿了一顿才迷迷糊糊答,“你说呢?”
顾均看他一眼,稍微躬身,低声在他耳畔道:“王爷,这话我只说一次,您自己权衡。”
顾均声音压得极低,“前线物资有异,朝中有内鬼,或有人意图谋逆……时局不稳,王爷或能把握机会,谋求生机。”
薛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没听见,半晌,低低一叹。
是谁想对新朝不利?朝中种种又是否和前线有关联?柳从之有何应变?他又有什么能做的?
时局紊乱,谁能理清楚这一团乱麻?
那位永远气定神闲的新皇帝……能够么?
他想到这里,眼珠忽然顿了顿。
顾均小心地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
一个……严字。
☆、孤家寡人
顾均写完,薛寅睁开眼,低低问了一句,“为何告诉我这个?”
他如今不过降臣,两人又没有什么多好的jiāo情,何必冒着忌讳来告诉他这样的事,稍有不慎,还会牵连到他自己。
顾均饮尽一杯酒,微微垂眉,“为你城破时那一跪。”
薛寅诧异挑眉。
他在全城面前跪降,丢尽国体脸面,众人尽皆不耻,顾均也在此列,怎么连月不见,这个正统的书生也转了性,变了看法?
“你想通了?”他问。
顾均一叹,“想通了,江山更替,如枯荣jiāo替,本是常事。”
薛寅懒懒一笑。
遍览史书,每一个朝代立国之时都期望能千秋万代,但没有哪怕一个朝代能够千秋万代。
盛极而衰乃天理,故而盛世之后,总见乱世,乱世之后,又总有人能开盛世气象。他薛寅赶上薛朝气数已尽,无力回天的时节,柳从之却是如有神助,无往不利。运数一说,或许玄妙,但冥冥中只怕真有天道。
薛寅饮尽一杯酒,转回思绪,想起顾均在他掌心写的那个严字。
朝中有谁姓严?
薛寅乍一想到这个问题,却是思索良久也没个结果,他虽时时刻刻留意朝堂动向,但入眼的毕竟都是第一流的能影响时局的角色,一丁点功夫都懒得花在其它小角色上面,于是此刻就抓了瞎。顾均却当他已经领会了意思,他此来本就犯忌讳,更不宜长久逗留,于是很快告辞。
薛寅醉眼朦胧,懒洋洋送顾均出门,面上一派高深莫测,心里却仍在琢磨——顾均说的到底是谁?
能解答他疑问的人已然走远,薛寅只好一个人闭门思索。
如果天láng在就好了。
小薛王爷一面想,一面愁苦地叹气,算命的虽然不学无术,但有一点是好的,记东西在行,真正的过目不忘,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功夫,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