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月初,矮矮胖胖的屏州知州就腆着大肚子亲自过府邀洛督军登楼赏灯。洛云放一如既往冷着脸一口回绝。他也不恼,笑眯眯夸赞:“不愧是大家出身,好啊,真好……”
满屏州都知道这位洛督军自律甚严,起卧定时,三餐有度。何时洗漱何时用膳何时熄灯,一概皆有准。平日除了处理公务便是下棋习武看书。明明是颠倒众生的命,偏偏过得比修行人还清苦。久而久之,连带整个督军府都跟着他一同日出而起日落而休,规律得连庙里的和尚都自叹弗如。
月上中天,灯市如昼。一墙之隔,督军府chuī灯拔蜡,悄然无声。
寂寂暗夜里,一点昏huáng烛火飘飘忽忽在花叶树枝间穿行,沿着假山间的曲折小径徐徐转悠,最后在历任督军最爱用来待客的花厅前止步。
少了人jīng心伺候,台阶下那两株娇贵的牡丹彻底死绝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蹲在地上,拉扯着gānhuáng残破的枯枝,连连惋惜摇头:“一株五百两,两株就是一千两,就这么gān死了,哎呦喂,这是白花花的银子哟……”
像是早已察觉身后执着灯盏的人是谁,他拍拍手挥落指间的草屑,起身回头,一口白牙在皎洁的月辉下越发雪亮:“你得怜香惜玉呀,洛大人。”
“燕当家。”洛云放执着灯盏静静站在他面前,火苗被夜风chuī得摇摇摆摆,清清冷冷的月光下,不苟言笑的jīng致眉目越发显得清雅而又疏离。
洛大人不高兴,洛大人很不高兴。
微微扬起的下巴配合着上挑的细长眼角,不怒自威的气态好似云端至高无上的尊者正睥睨着脚下庸碌愚蠢的蝼蚁。他抬脚上前一步,刀刃般锐利的视线好似下一刻便能幻化为实形,深深地扎进眼前人的心口:“钟越把府里的人换了三遍,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洛督军好清静,不愿有太多人近前伺候。目下在督军府中当差的,人数是从前的一半,每个都由钟越和贺鸣亲自确认圈点,家世清白,底细明晰,忠心可鉴。只差没在额头刺个“洛”字以表虔诚。
就在这么铁板一块、按理说连只苍蝇都对洛督军满眼冒桃心的督军府里,洛云放按时洗漱按时脱衣,正要按时就寝,却发现chuáng头上不知何时被人摆了个食盒。描了金漆的月宫嫦娥,捣着药杵的白胖玉兔,一轮明月挂云间,两捧桂枝暗飘香。落雁城满大街的点心铺这些天都爱用这图样的包裹。洛督军今日坐在堂上收节礼,看盒盖上妩媚袅娜的嫦娥看到想吐。
打开盖子,整整齐齐两屉苏皮月饼,饼皮烤做焦huáng色,极是苏脆,触之即碎。其上盖有红印,一曰豆沙一曰枣泥,同西北大地豪迈粗犷的风味截然不同,是小巧jīng细的路子。掰下一小块细看,苏软的豆沙馅里还拌着松子仁。
洛云放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自小吃的就是这般甜腻口味。
盒里依然放一纸名帖,硕大一个“燕”字,狂放得好似能从纸上飞起来。与以往不同,这回在名帖的背面歪歪扭扭留了一行酸唧唧的诗:月上柳梢头,人约huáng昏否?
诗是好诗,应时应景。字也独特,刚学写字的云澜写得也比他规整。同那个翩然欲飞的“燕”字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倘或有人能上龙吟山问一句,田师爷一定抽着大烟吞云吐雾地告诉你,这就对啦!他就只会那一个!不信,你让他把自个儿的名字写全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huáng昏。
挂在深蓝色夜空中的圆月散发出淡淡的银白色光芒,鼻息间香气飘然,枝头丹桂初放。洛督军在自家宅邸也穿得一丝不苟,墨黑色绣同色卷云暗纹的直裰,大襟jiāo领,宽袖垂膝,越发衬得面白似玉,身姿如兰。
今天能在他chuáng上放月饼,往后指不定还能gān出些别的什么。他一双墨瞳黑沉沉杀气四溢,右手平伸,轻按腰间。腰间佩剑上的剑穗亦是同样沉如暗夜的墨色。
顺着摆动的剑穗,燕啸的视线停驻在他雪白的手指上。眼中光芒微动,讨好地上前一步,对着他仍旧不见笑容的冰冷面孔笑问:“月饼好吃吗?”
洛云放为人孤傲,除了洛云澜和钟越,平日丝毫不容他人近身。往他夜夜就寝的chuáng榻上放东西,就跟乍着手往他身上摸没区别。瞧他一脸yīn沉,燕啸龇着牙笑得更欢:“我特意找人做的。他们说,这两年京里时兴往豆沙里放松仁。”
“燕当家费心。”咬牙切齿,洛云放同样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
几番森然bī视,笑得无辜又纯真的男人不但毫不退却,反把嘴角翘得更高,一双桃花眼清澈如粼粼湖水,倒映了皎白月华,闪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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