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师爷不再说话,和叶斗天对望一眼,长长地叹气。
之后,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有意无意地,田师爷会同他说些外面传来的消息,江湖中人以“燕”姓为傲。有人想为护国公府翻案,新帝不置可否。清明冬至夜半,护国公府门前常有人焚香祭祀,看穿着有商贾布衣,也有文人武夫,不约而同,来去匆匆,看不清面目,夜间巡查的兵丁路过,竟也只当未见……零零总总繁杂庞复的消息里,有一条平平无奇琐碎得连趣闻也算不上,说是书香传家的洛家闹翻了天,二房大公子吵着闹着要弃文学武,为此不惜顶撞长辈挨了不少罚。
他听着听着没来由出了神,脑海里头一个跳出的影像便是那日随祖父去洛府赔罪时,那张被一身黑衣衬得面白如雪的脸庞。幸灾乐祸地想,当年那些仇可算报了,洛云放那小子也有挨打的一天。转念又有些发怔,说不清道不明地,他隐隐约约觉着,在山河失陷、燕家案又被翻搅起来的关头,洛家小子要习武的缘由并非心血来cháo这么简单。
田师爷看他出神,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说:“公道自在人心。”
他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心间慢慢升出几许忧愁,三天两头生病,都得靠扮女孩儿才能养大的人,受得了练武的苦吗?
第十九章
“后来,老田和老叶让我接手管事,我叫人多留意洛家。”烛火明明灭灭,照得彼此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一如这如烟的往事,蒙上了岁月的尘沙,总以为早已泛huáng作古,抬手拂拭才发现,却依旧历历在目鲜亮如昨,叫人哪怕脸皮厚过了城墙,字字句句启口倾诉时,终免不了脸红羞怯,心如擂鼓。
那时距离洛家大公子哭着喊着要习武的年头已然过去了很久,他的母亲、当日带着他来护国公府做客的洛二夫人溘然病逝,洛家二爷自此消沉,洛家主事人慢慢自长房二房分权变为长房一家独大。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零零碎碎,只说洛公子当真摒弃家传走上了武将的路子,功夫应当不错,进了五城兵马司。过些年又传来消息,洛家二爷重病而逝。
他面上不显,照旧同田师爷嘻嘻哈哈,说起洛家长房的大小姐,那位原本说好要同他二伯家五哥成亲的花容月貌,后来被送进宫,现在成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洛妃娘娘。洛家人呐,真是……念书人的骨头果然不硬朗,墙头草一样,风往哪边chuī就往哪头倒,水晶心肝玻璃心,再伶俐不过。心里却止不住涌上一阵酸疼,兜兜转转,他和他都成了一样,父母双亡。
谁曾想,这头的眼泪还没酝酿起来,那边空缺许久的新督军人选却冷不丁定了下来。只道老天自来待他不薄,竟原来如此够义气,直接把人给他送到了眼跟前。已然是绿林中一方诸侯的啸然寨燕大当家既激动且兴奋,焦躁激dàng寝食难安,就差没有三更半夜蹲到房顶上去嚎两声。直到督军府后院卧房,洛云放送了他一剑,一剂见效,专治各种chūn情dàng漾。
他把往事颠七倒八娓娓道来。洛云放的脸隐在烛光背后,始终不吭一声。
燕啸伸手拉拉他的衣摆:“你学武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是吧?是吧?是吧?”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极了幼时抱在怀间的小狗,湿漉漉地盯着他的眼猛瞧,天真又执拗。连珠pào似的追问更迫得他连连láng狈后退,冷面冷心的洛督军咬牙瞪眼:“关你什么事?”
这眉梢,这眼角,这紧紧抿成一线的嘴唇,依旧仍是那个在大人们高谈阔论时被他bī到墙根里的黑衣孩童。不过这一次,神情镇定的人换成了燕啸。席地而坐的男人自来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好心情地摸着下巴,一锤定音:“就算不是全因为我们燕家,十成里也占了三四分。看不出来啊云妹妹,也想着重整山河,保家护国?啧啧,难怪洛家容不下你。”
“天亮了,走吧。”洛云放死也不会搭他这话茬,狠狠抿了抿嘴,脸上顿时又是一片波澜不惊。旋身留给他一道颀长背影,连眼风都不屑扫过来,伸手拉开门扉,迈步向外走。
“哎,这我家!你说走就走?列祖列宗瞧着呢……”看他走人,燕啸忙不迭起身跟上,嘴里念念有词,“还当你变性子了。说你两句就不搭理人,还跟小时候似的……”
他追着他絮絮叨叨跨步出门,话音落下,剩余半截抱怨戛然而止。
屋外风声呼啸,枯树夜鸦星子寥落,凄冷月光映照一地断井残垣。沉寂了二十年的护国公府,今夜客似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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