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有些晕眩,洛云放摆摆头,力战后的疲惫与伤口的痛楚叫他不能再如往日般与他平静对望,脑海中涌现阵阵昏沉,让他止不住想闭眼好好睡一觉。燕啸适时抬起手臂。许是方才谈论的话题严肃,一贯嬉皮笑脸的男人此刻腰杆笔直,眉梢眼角都叫暗huáng色的火光熏染出几分俊朗伟岸。
洛云放努力睁大双眼,一片朦胧里只瞧见他刚毅方正的面容,神色肃然,满眼皆是磊落。洛云放僵了僵,燕啸下巴上黑青色的胡渣似是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歇歇吧,有我呢。”恍恍惚惚里,依稀听见男人开口,低沉好听的声音,落在心头一片安宁,刹那间,纷纷扰扰是是非非爱恨贪嗔尽数远去。
顺从地闭起眼,身躯侧倾,他将头靠上他的肩头:“我习武是为了父亲,同你没关系。”
语调是含糊的,明明倦得连眼都睁不开,偏还要逞qiáng地抬了抬下巴,讲说出口的话再三qiáng调,生怕让人信不过。
啸然寨第一风流làng子燕斐燕二当家早就教过,骄傲成洛督军这样的,口不对心是绝对的,往往心里都化成一汪chūn水了,偏偏嘴里还钢牙铁齿似地喊着不可能。对付这种情形,无非一个字,磨。按下心,低下眉,柔下眼,说话都得轻轻的,使出浑身水磨功夫同他慢慢来,总有一天,积沙成塔,水滴石穿。
于是被打击惯了燕大当家表示一点都不伤心,抓抓头发,利落地把自个儿那碎得四分五裂的小心脏拼凑gān净,甚至还体贴地低下一边的肩膀,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好好好,听你的,跟我没关系。”
快烧到尽头的小半截烛火被蜡油钉在不远处的地上,火苗摇摇摆摆,越发显得有气无力。怀里的洛云放含含糊糊似是低笑了一声,燕啸松了松臂膀,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好好歇一会儿,别睡着。”
他伤得重,一旦睡去只怕起不来。
洛云放是真脱了力,应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许是想要撑着他的胸膛抬头,手掌按在他身上摸索了良久,却不过把脸贴在他肩头蹭了蹭。
顷刻花开,无数五颜六色的小花骨朵“噼里啪啦”地在心头竞相绽放。燕啸身躯紧绷,神色凛然,收紧了怀抱,一遍遍在心底默念,爷这回值了,哪怕转天洛云放醒来,在他身上捅出个马蜂窝都死而无憾了。嘴里说着的话却格外正经:“再撑一会儿,贺鸣还在城外等着呢。出了城我们就回屏州,把萧太后那老娘们儿教训完了,我们再回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个都不放过。再然后,闲着没事我就带你去看武王关,老爷子在的时候常念叨那边风景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真的,当年大梁开国的时候,我们家老祖还想用武王关当聘礼娶月轮公主。”
只不过公主嫌那儿风沙大,没肯答应。
洛云放这回笑得大声了些。知道他在听,燕啸略略放了心:“我跟你说几个故事吧,从前晚上没事的时候,老田就跟我讲故事。”
那是一路从京城逃往西北的路上,老田带着他,白天沿路行乞,晚上或露宿荒郊或借住破庙。自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少主人到人见人欺的小乞儿,任他再懂事也不能一日便适应,夜里叫臭虫盯得浑身发痒,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候,老田就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一边轻轻拍着他,一边同他讲故事。彼时摇曳不定的烛光一如此刻——
“你大伯娶的是关乡侯郑家的姑娘吧?老关乡侯八十那年还娶了个十八的姨娘,过两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那孩子越长越不像郑家人,眼睛倒有几分像隔壁汪家三爷。这事你大伯母跟你说过没?啊,对,老关乡侯自己还蒙在鼓里。”
“我说个人你该记得,梧州督军顾重久,号称天子心腹那个。他姓顾,可不是嫡嫡亲亲的顾家人,他娘是二嫁,他是他娘带进顾家的拖油瓶。啧啧,先前顾家待他不咋地,如今倒是一门老小都要仰他的鼻息了。”
“九戎那边如今是萧太后那母子俩得意了。老首领刚死那阵,那边也是腥风血雨的。后廷里,除了萧太后那娘们儿,老首领原先还留下个叫羽姬的美人,听说长得也不赖,后来和老首领的兄弟修王爷有点说不清。啧啧啧啧,哥哥才刚死呢,做兄弟的就把小嫂子弄上手了,啧啧啧啧……这种事,你说说……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这这这这……这是他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宅事?
洛督军一忍再忍,委实没有忍下去,手掌按在他胸口用力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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