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越不温不火地接招:“那田师爷的意思是?”
田师爷磕了磕烟杆,眯起眼慢吞吞地吐出一个烟圈。隔着苍白游走的烟雾,缓缓竖起三根手指:“名声我们就不贪了,我等草民福薄,怕享不起那等福分。小老道与钟大人一见如故,看在钟大人的面子上,自然也得退一步。这次所获财物,我们啸然寨就拿个三成吧。”
这委曲求全的语调,这顾全大局的心胸,这殷切深厚的人情……
“这……”端肃镇定的钟大人突然内心不镇定了。
事先知道这事不容易善了,却没想到这伙人能狮子大开口到这田地。跟官府竟然还带讲价的?刚才只差一点,你们这啸然寨就被扫平了吧?你们哪儿来的自信和胆量?信不信回头我家大人就真刀真枪再gān你们一出啊?
忍不住抬眼仔仔细细去看对面的人。一身落魄老道打扮的师爷,眼神jīng明,笑容猥琐。二当家是个年轻后生,浓眉大眼,长得不错,听说武艺也不错。可他自始至终都在同端茶的丫鬟说笑,还一个劲要摸人家的手,这不着调的劲头同他家大当家真真是一样一样的,说他和燕啸是亲兄弟,钟越也信……在座人数不多,皆是各自主家心腹。看来看去,只有穿着打扮都像个文士般的三当家靠谱些。
似是察觉钟越心中所想,那文雅的三当家侧过脸来,冲他微微颔首,眸光灿动,隐含一线悲悯。
第三章
大梁元启八年盛夏,新任屏州督军洛云放率军剿匪,dàng平夜枭、苍láng等数处匪寨,凯旋而归。
是日,落雁城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喜迎大军回城。自二十年前,武王关失落,青、灵两州相继沦陷后,这样的喜事还是第一回。城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齐齐涌上街头,人如cháo水,将长街两旁挤得满满当当。
“来了、来了……是洛督军!”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嗓子。
“嗡嗡”一阵人声轰鸣,长街之上,无数目光齐齐转向破旧的城门。
骄阳当空,晴光刺目。一骑白马似银霜如飞雪,自滚滚huáng尘烟土里飞驰而来。
看惯了历任督军们被蛮族欺负得哭爹喊娘的沮丧嘴脸,落雁城百姓乍一见雪白战马上器宇轩昂的年轻军爷,惊为天人。
银甲白袍,枪飘红缨。更生得剑眉入鬓,眼如飞星,那般细致如画的眉目,那般矜贵凌冽的气度,所谓梦中人,所谓画中仙,不过如此。大姑娘小媳妇当街看晕了不计其数。
更恍人心神是队列中一辆辆装载着山匪财物的牛车,一只只厚重木箱被刻意掀开了箱盖,内中珠宝财帛直剌剌示于人前。金银玉器琳琅满目,山匪的爱好是古往今来一脉相传的朴实无华且简单粗bào,古董字画寥寥,成箱成箱俱是实打实堆码整齐的金条元宝,八两重的金臂钏、牛鼻环大的金耳环,身为堂堂山寨大当家,不戴根狗链子粗的大金链子,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招呼。
自城门口至屏州府库,多少人追着牛车一路啧啧感叹,一路被那一箱箱金灿灿的金条银锭刺得两眼发红。
当日和洛云放一起在啸然寨议事厅里喝茶的那几位,此刻内心也正泪流满面——一成啊一成!硬生生被那群不要脸的山匪讨走了一成的收成!屏州的府库历来只有被各路蛮族和绿林豪qiáng打劫的份,连番洗掠之下,如今空得连耗子都不愿在里头做窝。难得开张一回,却还叫人横插一杠。蚊子肉也是肉,不知道屏州府衙现在有多穷吗?就连洛督军一天也只能吃上一碗粳米饭呐……
山匪就是山匪,言而无信、坐地起价、恬不知耻!下回老子跟着洛督军真把你啸然寨给端了!
长街旁的百姓不明所以,指着一众神情不善的兵爷连连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呐,瞧瞧,跟着洛督军久了,也跟着不会笑了。”
钟越默默跟随在洛云放侧旁。一贯寡言少语的督军一路而来始终面无表情,叫人猜不出喜怒。经年习武加上刻意练习,即便在颠簸的马背上,他也始终腰背紧绷,保持身姿正直。旁人看他似乎还是平日那副下巴微抬、眼睑轻垂的漫傲神情,唯有近在咫尺的钟越发现,洛云放的双唇自背身踏出啸然寨议事厅的门槛起,就一直紧紧抿着。
洛督军不高兴,很不高兴。
“一成半就一成半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收敛起那些轻浮的举止和嬉皮笑脸,端坐在正中正位之上的燕啸别有一番霸气流露。他原就长得高大,面容方正,身形伟岸,目光炯炯she来,令人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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