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他最失意落拓的那段时日,是衣胜寒朝夕不离地陪着他,从祭神峰走到江南。纵使衣胜寒是另有所图才一路跟随着他,莫醉秋却终究忘不掉那罐子汤药的烟雾后,少爷模糊的小脸。
「我的伤,用不了这么多药材。一罐是给伱煎的补血汤药。山上那几天,你的药膳差不多都被我吃了,现在给你补回来,免得你日后在肚子里说我欺负你。」
他早该想到的,衣胜寒嘴上说的再凶狠,心里却始终护着他,不然,不会为了他遭受小筑同门的冷眼而耿耿于怀,替他鸣不平;不会为了他一个恳求,陪伴他跋涉千里远赴天山寻觅血灵芝;最终更是为了救他,变成个活死人……
这世上,竟还有人比他更傻。
前方路旁恰有几个顽童,正嘻嘻哈哈地追打玩闹,又抢着爬到树上去抓巢中雏鸟。莫醉秋不禁忆起那晚,衣胜寒窝在他胸前,含笑问:「醉秋,你还记得么?你说过要带我去抓蟋蟀、放纸鸢、掏鸟蛋,呵……」
他那时,以为衣胜寒是在嘲笑他,如今才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地想错了。
胸口猛地一阵钝痛,莫醉秋几乎无法呼吸。他闭目,等那隐痛慢慢地退去,才涩然微笑,自言自语地道:「小寒没你说的那么穷凶极恶,他、他很好。」
突然听到自己久违的「小寒」两字,衣胜寒刹那间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旋即心头狂喜不已,总算还记得不能在莫醉秋面前露出破绽,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语调多少有点在颤抖:「醉秋,你刚才叫他小寒?」
莫醉秋陡地自追忆中清醒过来,见男人神情古怪,意识到自己先前太失态,垂眸否认:「没有,韩兄你大概听错了。」
「呃……」衣胜寒一心想再听莫醉秋喊上几遍,偏偏莫醉秋说完后就此闭上了嘴,闷头赶路,不再说话。他失望之余,又忍不住高兴。
莫醉秋心里应当有他一席之地,可气这小子总是将心思藏着捂着,一个人死扛,叫他生气又心痛。
不知何时,莫醉秋才肯对他彻底敞开心怀……
莫醉秋急于赶路,比前几日多行了十余里路,也错过了可住宿的一个村镇。行至天色墨黑,两人终于又见到一个小村子,找到唯一的客栈,却只剩下一间客房。
依着莫醉秋,就想赶住下一个镇子借宿,衣胜寒不想他累着,便叫伙计只管在前面领路。两人随伙计踏进房内,才发现只有一张大chuáng。
莫醉秋顿觉不妥,刚要开口,衣胜寒已抢先道:「天色太晚,就别再赶路了。醉秋你来睡chuáng,我打地铺。」
「这……」莫醉秋打从心底不愿与这韩逍同房而睡,仍在犹豫。
那伙计甚是机灵,极会察言观色,笑道:「这位爷说得是,离我们这最近的镇子,都还得赶上二十几里路呢!两位就住下吧!小的这就给两位打热水来!嘿,其实两位都是男的,就算一块挤chuáng上将就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边说,边把油灯放了下来,出门去替两人张罗。
莫醉秋无奈,转眼见男人还在望着他,等他回答。他默默点了点头——在这武功奇高的韩逍面前,他其实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热水很快送到,莫醉秋望了男人一眼,要他当着此人的面宽衣解带擦洗身体,未免尴尬,他正想着该如何请对方回避,衣胜寒却已瞧出莫醉秋的窘态,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去瞧瞧。」
眼看衣胜寒推门而出,莫醉秋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这韩逍今夜执意要与他同睡一间房,怕是有所图谋,现在看来,这韩逍倒也不失为个君子。
衣胜寒独立院中,天心月朗星稀,确实好景致,可他却哪有半分赏月的心情,听着房内诸般动静,脑中闪过的,均是莫醉秋不着寸缕的修长身影……
装正人君子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苦笑,不过若能让莫醉秋为他逐渐卸下心防,眼下这小小的煎熬,也算不了什么。
莫醉秋钻在被窝里,背对着衣胜寒,似乎已经入了梦乡,一chuáng被褥也已为衣胜寒在地上铺好了。
醉秋还是跟从前一样,懂得关心照顾他……衣胜寒胸口不禁微微一热,为之情动。桶里余下的热水早已变凉,却正合他用,半桶凉水,压下了欲火。他chuī灯,就寝。
莫醉秋闭着眼睛,并未睡着,听到地铺那边慢慢传来男人轻悠漫长的鼻息,确信对方已熟睡,他心头最后那点不安也随之化为乌有。
他似乎看错了这自相识便对他虎视眈眈的韩逍,可也不能怪他对韩逍深怀戒心——这男人注视着他的时候,仿佛看透了他所有qiáng装的镇定冷静,一直看进他的心里,让他无处遁形。那种目光,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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