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自打乌溪来了以后,景七的生意好像好了好多,尤其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总爱往那英俊的异族少年那里多瞟几眼,景七还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若早知道这样,便不往脸上弄许多青青huánghuáng的东西了。
乌溪白了他一眼,问道:“好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南宁王爷当街摆摊算命?”
“本王这叫体会民间疾苦。”景七蹲在路边,咬着半个jī腿,十分没样地说道,“再说也差不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这点小伎俩,糊弄得了贫民老百姓,还能糊弄得了那些个耳目通天的大人们?昨儿上朝的时候还叫皇上拉住,非让我给他算一卦呢。”
还真像那位爷能办出的事来,乌溪问道:“你算了么?”
“算屁,我胡说一通,那不是欺君么?”景七把啃得gāngān净净、狗都占不了便宜的jī骨头丢在一边,抹抹嘴,“我就说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天子之命乃是天机,我这等道行不深的散仙可算不出。”
——这就不是欺君了么?
乌溪无语,瞅瞅天色,已经晚了,才要叫他回去,突然,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乌溪抬头一看,竟是太子赫连翊,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周子舒,当下愣了一下,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个礼,赫连翊摆摆手:“巫童不必多礼。”
景七却仍拿着他那根破棍子戳来戳去:“我可闻着了一股子贵气,这位大人贵不可言哪,算一卦不算?不准不要钱——”
赫连翊便是听说他这样胡闹得没边,看不下去了才来将他拖回去、不让他丢人现眼的,一见这无赖样子,忍不住又气又笑,gān脆坐下道:“不知这位……七爷会算什么?”
景七来劲了:“哎呀,姻缘运势,大灾小病,小人不chuī牛,都略有心得。大人是摸相还是测字啊?”
赫连翊似笑非笑地道:“测字。”还不待景七反应过来,便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景”字。
景七gān笑一声:“这个字……嗯,这个字很有意味,大人问什么?”
“姻缘。”
景七心里一震,乌溪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又见试探…
跟在赫连翊身边的周子舒往后退了一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乌溪,眉头轻轻地皱起来。
景七沉默了半晌,仍是那副青huáng的面孔,眼皮动也没动,心里却翻了好几个个儿。那日在东宫,临走时赫连翊脱口而出的话好像仍在耳边,隐隐透出些许别样的味道来。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三百年爱憎呼啸而过,从始而终,如须臾弹指,红颜云鬓都成了枯骨,剑胆琴心化作了飞灰。
六十三年三生石畔落拓客,六十三年冥思苦想,方才知道,原来三生石上,是没有字的。那所谓缘定几生,岂不荒谬?
这世间不变处,只有无常而已。
只有……无常而已。
景七轻轻一笑,收拢了掌心,侃侃道:“说文解字云,景,光也,上日,下京,字是好字,大人却问错了问题。”
赫连翊眼色沉沉地看着他:“我问错了什么?”
景七伸手,从裂口粗瓷的茶碗里蘸了些水,细长的手指,在桌上重写了个“景”字,道:“日出东方,天光四起,山重山,渐可攀,皇头差一点,脚下满京华,可进而不可退也,大人这字若问前程,则虽艰难险阻,亦贵不可言。”
赫连翊轻笑一声,眼角却没有笑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若……偏要问姻缘呢?”
景七摇摇头,轻笑道:“这是个无缘字,若有三生缘定,那岂不是虚‘影’一场,大人不用问我,自己心里有数。”
赫连翊低下头去,半晌,才勉qiáng一笑,站起身来,肩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竟有些不直起来,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那招摇的“神机七爷”的牌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压不住的凄苦:“先生说得有理……”
这句话仿佛压在他喉咙里,每吐出一个字,都刀子似的划着嗓子,听起来有几分沙哑:“有理。”
他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分jīng致的荷包,丢在景七收卦资的破碗里,撞上那小半碗的铜钱,清脆作响,转身大步离去,竟是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似的,周子舒对着景七和乌溪点点头,匆忙跟上。
景七脸上的笑容像是长在那里一样,半晌不退,良久,才将那小荷包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不是碎银零钱,是只两寸大小的玉兔,兔子脚上穿了个dòng,上面挂了个古旧的铃铛,风一chuī,便脆生生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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