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掠水惊鸿【完结】(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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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简身子素来比李成器qiáng健,伤势也远较他为轻,到立chūn前已渐渐能下地行走,李成器却仍是只能卧chuáng。薛崇简虽然拘在屋中也闷,但见李成器丧中郁郁,也就终日守在他身边,陪他闲话,又让他教自己下棋,为他纾解怀抱。那日清晨,李成器醒来,见旁边那张蒲席已然空了,他嘱咐宫女不必去寻找,自己盥洗毕后喝了碗粥,就拿本《文选》侧卧席上随意翻看。
忽听得外间脚步声,薛崇简从竹帘后闪出,手上拖着一个大木盘子进来,在chuáng前跪下笑道:“给寿chūn郡王报chūn。竹实醴泉[1],以飨凤凰;为此chūn酒,以介眉寿[2]。”李成器怔得一怔,见那大瓷盘中摆了韭菜,细葱、蒜苗、嫩竹笋等青绿之物[3],连酒壶酒盏亦是翠玉所制,满眼chūn色宜人。他怅然一笑道:“原来今日已是立chūn了。”又拿书卷轻轻一敲薛崇简的额头道:“那句诗不是今日用的。”薛崇简笑道:“我不过是看他里头有寿chūn二字,讨巧罢了。”他从酒壶中斟了一杯道:“知道你不饮酒,是拿泉水兑了点蜜。”
李成器用手肘支起身子,接过酒盏与薛崇简一碰,淡笑道:“多谢你。”薛崇简陪他饮了一盏,又卷了两张chūn饼,李成器与他各吃一张。李成器隔着竹帘的条条缝隙,眺望堂外,看去仍是一片暗影,他心下稍稍一动,道:“花奴,你扶我到门口看看。”薛崇简道:“你腿成么?”李成器道:“总要走这第一步,索性试试,让我也沾一沾chūn光。”
薛崇简也怕李成器终日躺着,jīng神越发萎靡不振,便扶持着他qiáng行站起。李成器臀腿上的伤倒罢了,只是两腿稍一着力,膝弯处就酸痛难忍,且是半个多月未曾行走,两腿软得犹如被人抽了骨头,皱紧双眉低哼一声。旁边一个内侍看了,忙也上来扶持,李成器被二人架着,挣扎着走了几步,两腿才渐渐能由自己支配。薛崇简也是一用力伤处就肿痛,揉着屁股笑道:“我们倒像是不良于行两个老翁。”
李成器心中忽想,若是真到耄耋之年,还能与他扶持着去看chūn光,便是此生再艰难些,也无复他求。他淡笑道:“一朝卧病无相识,三chūn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知如丝。我这几日想,若是能一觉醒来,看到自己已经须发浩然,夕阳下抱膝回思前尘,皆浩浩渺渺若苍茫烟水,未尝不是件好事。”薛崇简笑道:“你纯是睡觉睡得一身暮气!老成那样也不能骑马打球,也不能吃肉,有什么乐趣?我还没过够呢,你先陪我尽情玩上半世,我再陪你去想浩渺烟水。”李成器抿嘴一笑,道:“我尽力而为。”
他们步履维艰走到门口,李成器喘了口气,倚在薛崇简身上,吩咐那内侍道:“将帘子卷上。”竹帘冉冉卷起,跳入眼中的果是与他卧病前迥然不同的风光,园中墙垣下的已染上极淡的嫩绿,一丛竹林中冒出尖尖笋芽儿。气息虽还带着几分寒意,却似刚才那盏chūn泉一般清馨喜人。悠悠碧空下,刚抽出嫩条的杨柳中不时传来huáng莺燕子的啾啾鸣叫,却看不见鸟儿栖身何处。一阵软风袅娜入人怀抱,拂掠起他的麻衣衣角,便如少女之手在檀板上拍出忽而轻浅忽而紧凑的韵律。
李成器恍惚望着这满园清浅chūn色,回思自己卧病前那场霜雪,真如一个已死投胎之人,朦胧中想着前世业缘。他忽然想起方才正看的诗,叹道:“今日方知,池塘生chūn草,园柳变鸣禽,是千古绝唱。”薛崇简笑道:“我怎么体会不出?当年先生讲这首诗,chuī得神乎其神,我觉得也稀松平常,什么梦中得佳句,我看我也写得出。”李成器微微一笑,握着薛崇简的手道:“康乐公寤寐间见弟惠连[4],才得此句,我是今日和你同对这一片chūn光,才领悟此句的妙处。”薛崇简心下突得一跳,不知他是就诗论诗,还是有别的含义。他凝望李成器苍白脸色,似也被煦暖日光点染地微微生晕,只觉心下十分平和喜乐,索性不做深究。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薛崇简忽然笑道:“我给咱们找件事做吧,今年chūn社定是不能出去玩耍了,我们一起画个游chūn画障,贴在屏风上,就跟去了一样。”李成器想到从前自己教薛崇简画画,他总是耐不得细笔勾添的jīng致画法,画急了就随意皴出些古怪石头和人物衣裙来。李成器当时还玩笑着按了他在自己膝头,朝他屁股上拍了几下,威胁他说,要做一条戒尺出来督促。总因为花奴志趣不在此,自己也就丢过一旁,不做qiáng求。现在听他竟然主动提起画画来,不由忍笑道:“你去拿条戒尺来,我就陪你画。”薛崇简忙笑道:“现在可打不得。不过你怎知道我隔了这几年,就没有长进呢?”李成器笑道:“好吧,我们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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