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心乱如麻,却不敢迟延,只得道:“臣领旨。请大人稍待,臣即刻更衣见驾。”那内侍上下打量他一下,倒是淡淡一笑道:“殿下这么穿就很好,您还要换朝服么?”李成器越发猜不透皇帝何事找他,起身时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颤抖。他几个兄弟听得声音,都来到门边观看,面带关切之色,李隆基踏出院来,道:“是叫我们,还是单传大哥一人?”那内侍抿嘴笑道:“陛下单传寿chūn郡王,殿下请放心吧,今日是好事,奴婢一定毫发无伤送了寿chūn郡王回来。”
李成器才知这来传旨的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宫女,虽猜不出能有好事,但总算稍稍放心了些。李隆基握了李成器的手,悄声道:“大哥一切小心。”李成器点点头,跟着那宫女出了门,院门将锁,他回过头来,见李隆业犹扒在门边观望,几个小屋点起的灯光,映在棉纸窗上,温暖如初上chūn夜的星星。
李成器跟着她一路来到芬芳殿,入殿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他许久不闻香味,望着案上那只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一时心下生出怅惘地留恋之意,在外间稍稍驻足一刻。听见里头清朗的声音款款颂道:“二八泉扉掩,帷屏宠爱空。泪痕消夜烛,愁绪乱chūn风。巧笑人疑在,新妆曲未终。应怜脂粉气,留著舞衣中……”那吟咏一声如chūn泉漱石,款款悦耳,与这淡淡沉水香气相融,让李成器一时恍惚是否走错了地方。
忽听皇帝的声音笑道:“这杜审言有五十多了吧,写出的东西倒是缠绵旖旎。朕想起少年时做的一首诗来,和他这意思有些相近。”皇帝说到这里,停了一刻,似是思索回忆,方慢慢念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那男声笑道:“杜审言诗不脱六朝绮靡之风,这首不过是借美人自喻,说些怀才不遇的穷措大牢骚话,便如六朝人多咏明妃一般。哪里及得上陛下这首情真意切,性之所至。”女皇轻声一笑,便未再答话。
那宫女见是个空dàng,便在门外禀奏:“陛下,寿chūn郡王到了。”里头簌簌衣响,皇帝道:“叫他进来吧。”李成器qiáng压住忐忑心跳,跟着宫女入内,只觉气息骤然一变,从清淡沉水香变为了浓郁而微带辛辣的郁金香气。女皇侧卧在榻上,一个身着八品官服、手握书卷,容貌十分儒雅秀美的年轻男子侍立在侧。皇帝笑道:“沈卿,你先退下吧。”李成器才知道,原来此人便是薛崇简提到过的御医沈南廖。
沈南廖躬身笑应道:“是。”却不是退出殿门,而是转入屏风后的暖阁内,李成器脸上微微一热,恭敬跪在殿心,低垂眼睑不敢说话。
皇帝打量一眼自己的孙儿,见李成器身上一件半旧的青色盘领袍子,束腰也是一条简单革带,通身上下并无一点装饰,愈发显得面白眉青,清秀脱俗,关了他一年,倒也未见得十分憔悴。她淡淡一笑,道:“凤奴,你今年十九了吧?”李成器道:“禀陛下,是。”皇帝点头道:“你阿翁十六岁继太子位,你也到了该懂些大事的年纪了,婉儿,将那份本章给凤奴看看。”
上官婉儿上前,将一份奏本递给李成器,李成器先向皇帝叩了个头,再看那奏本上却提的是尚书主客司奏上来的,越发心中疑惑。匆匆看去,见上头说东突厥可汗默咄有意与圣朝修好,请求将东突厥公主嫁与天朝皇帝的儿孙。李成器做太子数年,从未染指过朝政,想到皇帝传他来的意思,心中轰隆一声巨响,一时后头许多字样都如一群黑色蝌蚪般游动,再也看不明白是说些什么。
皇帝估摸着他看完了,道:“东突厥连年兴兵寇掠我朝北方诸州,是朕心腹大患,他们忽然有修好之意,你说,是否可信?”李成器拈着奏本的手轻轻的颤抖,一时脑中诸念头纷至沓来,总也拂之不去的,竟然是前些日子花奴说的,我要同你朝夕相对,原来那终究是他们的奢望了。
皇帝问了一声,他才知已不容自己迟疑,只得低声道:“君子……成人之美,古来皆是我汉家公主琵琶抱恨,此次东突厥肯主动示好遣嫁公主,皆赖陛下如天之仁感动化外,是我边疆百姓之福。陛下……该当,应允……”
皇帝满意地点头微笑道:“你果然长大了些。默咄说他女儿极受钟爱,年幼娇弱,一时难离父母,要夫婿在他们那里住些时候。朕料来那公主容貌不恶,过些日子等突厥的使者到了,你就随了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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