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掠水惊鸿【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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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守节望了他们一眼,心力jiāo瘁地叹了口气。
照例皇帝和太子的经筵结束后,都应该在廊庑下赐宴。只是如今太后命将宴席摆在了武德殿,众讲官以及侍奉官员叩谢太子之后,便由宦官引导,络绎出了东宫去武德殿了。各家的少年也有宦官引出,薛崇简还抹着眼睛哼哼,李成器为他揉了半日,道:“好些了么?”薛崇简半是疼痛半是赌气,扁着小嘴道:“还疼!屁股里边好像有颗小心脏,一跳一跳的疼。”
周围的内侍们都忍不住笑起来,李成器笑道:“去给花奴拿些杂果子来,你想吃什么?”薛崇简立刻道:“我要吃水晶龙凤糕、玉露团、满天星、樱桃糖脆、蟹huáng饆饠、雪婴儿、炙鹧鸪、苏山……”他一口气报出一大串子来,有许多李成器连名字都不曾听说,满眼疑惑地望向那内侍,那内侍道:“殿下,除了苏山,东宫里都没有,鹧鸪需现烤,要不要向太后请旨?”
李成器怔了怔,道:“不必了,去取一份杏仁苏山就好,少用冰,多浇点苏。”薛崇简虽然小,却是看到了李成器方才眼神中的一丝落寞,道:“表哥,你别难过,我明天给你带好多好吃的来,我们家都有!”
李成器笑捏捏他圆嘟嘟的小脸道:“表哥才不像你这么馋,来,表哥教你认三个字。”他取笔在砚台上濡了濡墨,握着薛崇简的手,一边写一边念道:“薛——崇——简——这个是你的名字,以后要记得。”薛崇简盯着那三个端平的楷书道:“我的名字叫花奴,我会写的。”他从李成器手中抽出笔来,竟是来了个满把抓,在纸上歪歪斜斜写了两个豪迈的大字:花奴。
李成器笑道:“花奴是小名,长大了就不能用了,这个才是你真正的名字,薛崇简。”薛崇简还是摇头道:“我不要叫薛崇简。我叫花奴的时候,你们都喜欢我,那个老头一叫我薛崇简,就打我骂我。”
李成器不知为何,竟被他这句话说得心中微微一酸,看着表弟雪白的小脸,一双刚刚哭过的眼睛里还带着水光,像是刚洗出来的琉璃珠子般乌亮。他头上也不结髻,只梳两个小揪,只差眉心一点红,俨然就是观音大士图里那个莲台下的善才童子。忽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何必qiáng行把他变成那些端坐在殿下听讲的少年?心中一软,也不qiáng求他,笑道:“宋先生其实也喜欢你,你以后上课要乖乖的。”
内侍将苏山送来,李成器待他吃完一盏,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站起身道:“表哥送你出去,姑姑定然派人来接你了,明日早些来。”薛崇简想起来道:“爹爹说了带我打球!我们一起去!”他拉着李成器的手刚迈出一步,忽然又觉得屁股上有些胀痛,环住李成器的腰撒赖道:“我屁股疼,表哥给我揉。”李成器无奈,只得弯下腰,一只手拖着他,一只手握住他的小肉团揉着,薛崇简黏在他身上,被连哄带劝,才磨磨蹭蹭出了讲殿。
薛崇简今日头一天上学,薛绍自不放心,早早就来到东宫等候。自太子弘入住神都东宫起,天后就定下规矩,外臣不请旨不得擅自出入,这也是当初李贤总是羁留长安,不肯来神都受母亲桎梏的原因。薛绍虽贵为驸马,也不愿违拗太后,只站在宫墙外的树荫下等候。
上午时分尚不甚溽热,东宫多植草木,偶尔还有一丝带着草气花香的微风chuī过,薛绍站立在树荫下,倒也不甚辛苦。他轻轻用珊瑚马鞭打着掌心,眼睛望向远方一片泉湖,岸芷汀兰缘湖丛生,内侍宫女豢养的水鸭鸳鸯悠然自得地在水中游弋。
薛绍抬头望望遮蔽自己的高大银杏树,心中怅惘,他多年不来东宫,原来都长这么高了。
这树是当日太子弘带着几个弟弟种下,那时候自己也只如花奴一般年纪,同天后最小的儿子旭轮手牵着手,跟着几个表哥跑来跑去。他记得弘的身体不大好,人也十分安静,总是带着煦暖如chūn的微笑看着他们玩耍;贤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骑着白马潇洒挥动球杆的身影,让自己羡慕不已;显小时候很胖,上马还要内侍拖着屁股,他和旭轮就在下面拍手嬉笑。
也是东宫如此明丽的阳光下。
那时候只盼快快长大,谁知道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
四位表兄,两入huáng土,一在天涯,一在樊笼。自己在舅舅病榻前应下的话,太平只当是对父亲的安慰,说过便不再萦怀,他却总有食言负约的愧疚噬咬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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