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烦闷得不知其可,忽听得两声软绵绵的似猫似狗的“嗷嗷”叫声,又觉裙下似有物触及,低头一看,却是一只尺来长的山猫,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脚踝和丝履上蹭着。那女婢听得声音,忙又折回来,惊道:“呀,这是哪里的山猫子溜进来了,娘子不怕,奴婢去扔了它。”
那山猫恰一抬头,一双眼睛如同从水里捞出的祖母绿珠子般,稍一转动就是一抹奇异光彩流转。它打呼似地叫唤几声,忽然之间便在武灵兰的脚下打了个滚肚皮朝天,短短的尾巴来回扭动,撒娇似得用前腿抱着武灵兰的丝履来回蹭蹬,逗得武灵兰咯咯娇笑。
因家中平日里不许养猫,武灵兰至多不过是养几只翠鸟解闷,这山猫竟是从未见过的稚气喜人,她弯腰将这软绵绵的一团抱到怀中,笑道:“你叫唤什么?没看它这么小,又不会咬人。”她试探地碰碰小shòu的爪子,那小山猫便也用掌心肉垫去搔她的手背,鼻子连连嗅着,武灵兰笑道:“哎呦,它定是饿了,你快去拿些肉脯来。”那女婢见山猫尚在幼年,也就放了心,回房中取了一碟子腌肉gān来,那山猫扒着武灵兰的抹胸人立起来,就在武灵兰掌心吃下一块肉脯,又意犹未尽地舔舐着武灵兰的手指。
武灵兰但觉指尖湿湿痒痒,心中爱极,对那婢女道:“它身上挺gān净,不像是野的,咱们把它养起来吧。”那婢女迟疑道:“要是它的主家来讨要呢?”武灵兰啐她道:“糊涂东西,谁敢跑到梁王府上来要只山猫!”两人正商量着,忽听墙头有人唤了一声:“虎头!”两人吃了一惊,一时都抬头循声望去。
数年后,武灵兰在蒲州古旧的官衙内,隔着一盏昏暗摇曳的灯烛,望着对面那yīn郁消沉的男人,无能为力地看着年复一年循环往复的悲哀,如同从huáng泉中延伸出来的荆棘一般,将昔日意气风发少年的四肢百骸,一圈圈地攀附。他的面容、他的双眸都沉入一片她无法走进的yīn影里。她只能默默退避一旁,凭着记忆去回想,那日墙头绿茵茵的薜荔丛上,朝颜正盛放出零星缤纷的花朵,明媚朝阳肆意地照耀着少年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清风浮起他幞头的展角。竟是将她此前对墙头马上的绮丽幻想,她对公子王孙芳树下风流幻想,尽皆渲染成一片任何画师都无法再添加一笔的繁华,这繁华沉淀成为此生她抓不住又忘不掉的梦境。武灵兰想,原来自己的青chūn,在这一抬头间,就挥霍穷尽了。
武灵兰抬头间,却见墙头露出一张俊美少年的脸来,那婢女吓了一大跳,喊道:“有贼!”武灵兰又好笑又着恼,笑道:“这是我姑妈的二郎君。”薛崇简冲她一笑,身子猛得向上一蹿,越过墙头直跳入园中。武灵兰吃了一惊,抱着山猫站起身,她平日里在宫中家宴上也与薛崇简见过面,两家府邸只隔一墙,不甚生疏,便笑骂道:“你是疯了么!好好的有门不走,跳我家的墙,瞧我告诉姑妈,让她打你板子。”
薛崇简笑道:“我来寻我的虎头。”武灵兰奇道:“虎头是谁?”薛崇简忽然嘬唇chuī出一声清凉哨声,武灵兰怀中的山猫嗷嗷叫了两声,扭动身子挣出武灵兰的怀抱,直蹿上薛崇简肩头,还在他耳下舔了舔。薛崇简笑道:“这不就是么?”
武灵兰不由怔住了,她正与这山猫玩耍得欢喜,没想到正主儿居然真的寻上了门,只觉这片刻欢愉竟然都留不住,神情登时黯然起来,恋恋地望了一眼在薛崇简肩头打转小山猫,忍不住道:“它跟我挺亲的,你把它送了我吧,我让我爹找一匹好马跟你换。”薛崇简笑道:“不行,虎头是他爹托付给我的,不能送人。”武灵兰更是懵懂:“它爹?”薛崇简笑道:“是啊,它爹原先就叫虎头,我从小养到大,后来他爹要找媳妇,我将它放回山中。这次离开神都前我去山中看它,它就衔了这个小幼崽给我。”
武灵兰听得神往,央告道:“你送了它给我,我也会好好养它。”薛崇简仍是摇头笑道:“虎头是我打猎用的,又不是你们小娘子闺中玩耍的猫儿猧儿。”武灵兰撇嘴道:“它这么小,怎么打猎,不被虎láng吃掉就不错了。”薛崇简笑道:“它现在只有半岁多,再过半年,就能长到小豹子那么大的。你看。”他走过去从盘中拈出一块肉gān来,高高向空中抛出,那山猫立刻矫健跃起,在空中抓住肉脯,跃到草地上转了个圈儿,却不立刻吞下,咬着肉脯炫耀似地向主人摇摇它短小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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