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掠水惊鸿【完结】(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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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宣布散朝的钟声从大明宫传来,洪亮悠扬,雍容肃穆,隆重祥和,向天下臣民宣告,所处的是一个海晏河清、君明臣贤、物华天宝的世界。各位官员匆匆涌向宫门外,寻找自家的奴子、马匹、车辆,因为饥饿和焦急,你推我搡,纷纷攘攘,宫门监也制止不得,反倒给这龙楼凤阙添染了人间烟火的喧嚣。薛崇简的车也被夹在车水马龙中,好容易随着众官员出了御街,闹市中却又被来往行人、叫卖的小贩拥堵。拉车的青牛徒然矫健,也只能放慢了步子,三步一停,一唱三叹,在灼热的艳阳下呼呼喘气。
外间人声骡马声混杂一片,薛崇简和李成器却在这用帐幔遮挡的昏暗车厢里,暂偷得一刻风雨如晦的宁静。他们就是苦不足,就是愚痴不了,就是犯了贪嗔yín欲的罪业,现在这一身伤痛,这颠沛流离的行程,便是这罪业的惩罚。然而他们皆甘愿,只盼这路途能长一些,若此生都能这样相拥,哪怕所走之路通往三途地狱,哪怕身处可以腐筋骨烂皮肉的冥河中,亦觉得平安静好。
李旦今晨被母亲传进宫去,虽是心中万分牵挂儿子,也直等皇帝开口放他,才敢退了出去。他一出宫门,也顾不得抛头露面,打马向回疾奔,终于在隆庆坊[1]的街口赶上了薛崇简的车。牛车停在寿chūn郡王府门前,揭开帘子,李旦见儿子虚弱至此,先是心痛难忍,继而看到薛崇简面色苍白之极,下唇也尽是深深齿痕,一惊道:“花奴!”薛崇简冲他微微摇头,将李成器小心jiāo给上车来的几个内侍,李成器的手犹和薛崇简相握,低低呓语道:“花奴。”薛崇简qiáng凑出一个微笑,安慰他道:“我随后就到。”眼看着李成器被背进大门,他再也支撑不住,登时扑倒跪了下去,手臂撑着车厢底只是喘气。
李旦在宫中已听说了今晨他受杖之事,一时心惊,也顾不得随李成器进去,亲自登上车去,见薛崇简臀上血迹已经斑斑驳驳晕染到长袍外,背上衣衫也被数道鞭伤撕开,头上幞头被汗水浸透,那冷汗兀自顺着他耳根向下淌。李旦又怜又痛,扶住他低声道:“你伤成这样,怎不去看医官?”薛崇简摇摇头,问道:“阿婆怎么处置?”李旦叹息道:“至尊将方城县主许给了你,另为他选聘了元氏之女。”
元氏为原北朝皇族,入唐六十年来亦是极为显赫的世族门第,连薛崇简都有些诧异,皇帝竟然也会对李成器如此恩慈。他一场努力,不惜欺骗那纯稚少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无一丝一毫的欢喜,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那风雨如晦不过是他们一时的痴想,揭开车帘,明丽的日头洒下来,他们终还是要走进这些不想要的凡尘中去。薛崇简向李旦淡淡一笑,低声道:“舅舅,你叫个人扶我下去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1]隆庆坊就是兴庆坊的前身,在李隆基登基后,为了避讳,改“隆”为“兴”

第五十七章 比目鸳鸯真可羡(下)

李旦这一年来几乎日日与薛崇简相见,头一次听见这飞扬跳脱少年语意中如此疲惫,心中一酸,又唤了名内侍上来,与他亲自扶着薛崇简下了车。待他们进屋时,早就守候在府中的几名医官已在给李成器疗伤了。隔着珠帘,李成器chuáng边影影绰绰挤满了人,端茶的、捧巾栉的、送药的、喂水的、切脉的、上药的大夫内侍婢女围了三四层,李成义李隆基几人尚满面关切在人圈儿外头转悠。
薛崇简苦笑一下,果然从车下上来,李成器身边竟然连一个留给他的缝隙都没有。他虽然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撵出去,却不愿李隆基等人看到自己虚弱之态,艰难隐身到一道坐屏后,实在无力站着,就扶着一张隐几慢慢跪下,向李旦轻声道:“我在这里歇一歇。”李旦知他心意,叹了口气道:“你稍候一刻。”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独自进了内室。
薛崇简听见微弱的呻吟传来,只觉心中的怜惜痛楚中,还夹着说不清的焦躁寂寞,也不知是妒恨那些可以守在他身边的人,还是恼恨自己终究无勇气,将这些闲人都赶走。他知道李成器是不愿的,他也不愿,可尘世中毕竟有那么多的鸿沟,这近旁的珠帘,杳无踪迹的回心院,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如滔滔汉水冥冥沧海般不可逾越。
李旦进了内室,几个少年郡王和医官们纷纷拜倒,李成器额上挂着汗水,勉qiáng抬头,低声问:“花奴呢?”李旦不答,接过阿萝手中的巾帕,向儿子们吩咐:“让凤奴静养片刻,这里有我和几位供奉即可,等他略好些,你们再来叙话吧你。”李成义等人答应一声,起身正要退出,李旦忽然伸臂一拦,道:“你们从暖阁后走。”李成义一怔,李隆基向珠帘外一望,双眉一蹙拉拉李成义的袖子,暗示他不必多问,带着一gān下人鱼贯从后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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