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掠水惊鸿【完结】(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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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器脑中嗡一声响,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他的手死死揪住缰绳,一双苍白手上青筋突起,那马被他拽疼了,不安地向后退了一步。薛崇简便坦然又向前迈了一步,笑道:“新郎君,你还没给我障车钱呢!”他今日着一件紫色翻领缺胯袍,这紫色原本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及王公可用,但薛崇简为皇帝宠爱,服饰往往逾制也无人敢有微词。因他周围灯火明亮宛似白昼,将他衣摆和袖子上,用金线翠玉勾勒出的繁复花纹都照耀地闪亮。他腰间系一条羊脂玉銙蹀躞带,蹀躞带左侧叮当七事,右侧悬悬一条珊瑚手柄缠金丝马鞭。他幞头上还攒着一朵芍药花,看去倒比一身吉服的李成器还要喜庆些。
此时歌舞喧哗并未止歇,这少年缓缓走来,便如踏歌而行一般,万千灯火照亮他一张俊美面庞,红润的唇角衔着一丝笑意,风流便顺着他幞头,他的唇角,他的衣衫,他走路时稍稍翻开的衣袂流淌而下。
李成器坐在马上,只觉自己身周那些光怪陆离的人群都渐渐淡入朦胧的光影里,他们载笑载言,载歌载舞,可是他却看不分明,也听不分明,这天地间似乎只剩得他和花奴两人,还有他胯下不断踏动颠簸的坐骑。他想,他是不是就能策马上前,将花奴拉上来,让这畜生带他们奔逃出人声鼎沸的市坊,哪怕奔过渭桥,奔至万里寒光积雪的塞外,看风chuī荒草,看月落空城。只要他们两人是在一处的,便是人间最好的繁华。
薛崇简见李成器神情茫然,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路边闲人见有热闹可看,刚刚散开的道路又围堵了起来。李成器方才觉得那句话有些熟悉,此时忽然想了起来,心中狠狠一痛。他从幼年立太子离开父母起,他的衣食,他的快乐,皆是花奴给他的,连他的性命,都是花奴从冥府中夺了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东西能给花奴。
李成义诧异道:“他怎么现在才来?”李隆基皱皱眉,向家奴打个手势,让他们提着一只描金箱子跟自己上前,换了笑容在薛崇简肩上擂了一拳,笑道:“你今日又来充什么便宜郎舅?这一箱东西先送了你讨彩,过几日你成亲了,我也去障车,加倍讨要回来。”他笑挽着薛崇简一条手臂,暗暗使力,将他拖向路边。薛崇简倒也没有坚持什么,他退开一步,便听李隆基笑道:“大哥带嫂嫂进门吧!”
薛崇简站在路边,也如旁人一边含着笑容,看着新郎的马缓缓催动,身后跟着辘辘的油壁香车。他知道十年前他留不住的,今日依然留不住,十年前他的手中还藏着一根针,现在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只能像个最不相gān的人一般,站在路边,看着,看他此生最珍爱的人,都渐行渐远。
李成器带着新妇在自己府门前下车,从新妇下车处,九块锦绣毡褥已经依次铺开,元妃以蔽膝遮面,踏着毡褥前行,待她走过第一块时,立刻有青衣婢女将这块转到最前方的一块之前,依次拼接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道路,便是时下风行的“转席[3]”,取传宗接代、前程似锦之意。待新妇进门后,等候在寿chūn郡王府的家人宾客皆从便门出,从正门入,躝新妇迹[4]。
新妇入门后,宫中的传旨内侍早已在等候,来人颁下皇帝谕旨,册封元氏为寿chūn王妃,并赐礼册。元妃受册,与寿chūn郡王并拜叩谢天恩,成了今日婚礼最肃穆的一幕场景。其后才进入内院,院中以青布幔为屋,便是夫妻jiāo拜的青庐。青衣婢女捧上纳采的九件物事,捧上行合卺礼的葫芦短刀,以及一盘用以行同牢礼的炙羊肉。新妇执扇遮面坐chuáng上,李成器将上官婉儿昨日塞给自己的几首却扇诗念出,在众人的一片“新妇子,催出来!”的吆喝声中,元氏缓缓将遮面的纨扇降下,李成器看见他的王妃额上染着鹅huáng,眉心、两颊皆贴着花钿,双眉用螺子黛描成弯月妆,面上扑着粉与胭脂,口脂也如时下流行的一般点做紫色。这许多的装饰堆积在一个女子面上,李成器只知道这女子甚美,却仍是有些恍惚,这近在咫尺的人,他看不清她的容貌。新妇颊边因羞涩笑容而闪动的金花,也如方才门外的花灯一般,散入朦朦月色中去了。
元氏根本不敢与李成器对望,只是被内侍引导着,与李成器jiāo拜,小心翼翼地接过李成器剖开的半边葫芦,抿一小口酒,又用袖子掩着口,忐忑地吃一小口羊肉。李成器动手将两人的衣带结在一面铜镜上时,她面上红晕更是压过了胭脂。李成器看着她如履薄冰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同情,他知道这年方二八的少女,此刻心中定然十分害怕,就像他当日坐在崇福殿上一样害怕,就像他现在一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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