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诏道,自神龙以来,国家多难,政令频改,科举太学皆遭荒弃。今年将重开进士明经贡举等常科,将亲自出席新科进士们的杏园探花宴,并于宴后带领进士群臣游赏芙蓉苑,因此命宋王李成器与立节王留在园中,修葺楼台整理花木,以备三月探花之游。
有了这道旨意,李成器与薛崇简便可暂时名正言顺地占有了这座绮丽的园林。比之城内王府还有宾客往来,皇宫中丝竹钟鼓盈耳,这里当真清幽地每日只闻鸟啼风铎之声,李成器得以静下心来,将自己的全部jīng力时光,都倾注于薛崇简一人身上。他在屋外廊下布置了一只药炉,每日亲自为薛崇简煎药上药,薛崇简的饮食沐浴等事,都由李成器一人照料。他为这忙碌辛劳感到满足,他终于有一个机会,得以报偿花奴,他亏负他的疼爱与时光都太多,而此身有限,哪容得他一拖再拖。
薛崇简因伤病卧chuáng,李成器便也抛却了多年来闻jī而起的习惯,常常揽着花奴在被中赖到日上三竿。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也如此沉溺于这被圣人鄙夷的昼寝,沉溺于偎着花奴身躯时不着边际的冥想。被中熏香与淡淡药味相融合,融为他此生都不曾品味过的清苦香气。有时他蹲于廊下煎药,出一会儿神时药罐已汩汩作响,骤然惊醒望着院中已淡淡浮起的朦胧草色,会忽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仿佛那凤阁龙楼中的残酷繁华皆是南柯一梦,而远处水墨一样的南山,足下微带涩香的泥土才是他的此生。一钵huáng粱刚刚煮熟,他对梦境并无留恋。
偶尔他也会害怕,当真由俭入奢易,这相伴相守心无旁骛的奢华,让他如此迅捷地滑向沉溺的深渊。真不知再分开,会是个什么样子。
薛崇简的皮外伤本就不甚重,李成器又如此悉心照料,几天破损处就退了痂,淤肿处也渐渐消肿,只留下几处青痕未退。薛崇简每日听着那太医十分和善地宽慰他“已经不妨了”、“就可下chuáng走动走动了”,就十分恼恨。那日早上李成器醒来,见薛崇简锁着眉头满脸愁闷,一只手却是在臀上这里按按那里戳戳,似是在试探什么,有些诧异道:“怎么了?”薛崇简不妨他醒了,忙将手收回,道:“没什么,还有些痛,我揉揉。”李成器抿嘴一笑,将他的手拉过来,自己伸手回去慢慢在他臀上按揉,道:“昨日我看到迎chūn已经开了,杨柳也朦胧有了绿色,不如下chuáng走走,我们探chūn去,总躺在chuáng上,越发没jīng神了。”薛崇简皱眉道:“你有jīng神你去。”李成器一愣,随即微笑着道:“我不回去的,你伤好了我也不回去。表哥舍不得花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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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理想就该是天天睡觉李成器一番抚慰,薛崇简终于肯下得chuáng来,两人梳洗后用过早饭,便随意在园中行走。是日天气晴好,微风虽仍有几分清凉之意,却已轻软如丝,扑面喜人。早chūn之际花木多未生发,只有数丛嫩huáng的迎chūn、淡粉色的早樱、并几株洁白玉兰开放,每发现一树花朵,皆令两人心生惊喜。
长安城为东南高西北低,乐游原为长安最高处,芙蓉苑又为乐游原最高处,站在园中向北俯瞰,曲江、长安市坊皆入眼底。曲江多种柳树,时人称为“柳衙”,此时长条方点缀绿意,这般远远望去,蜿蜒曲江便如笼罩在一片淡绿烟雾中一般。
两人从观池一路行至芙蓉池,见水面已有水鸭、水鸥、鸳鸯之类五彩斑斓的水鸟游曳,而chūn波碧草之上,数名宫女皆着石榴裙、泥金履子、织锦半臂,立于池边投掷食物,见到他们缓缓行来,忙笑着联袂上来问安。薛崇简见为首的正是阿萝,那身衣裳已是华美到极处,满头珠玉翠翘步摇更是在chūn日下闪闪发光,不由笑道:“几日不见你们,就妆扮得跟上巳节的花树一样,我病死了怕你也不知道。”阿萝见薛崇简气色极好,知他并不生气,便笑道:“近日奴婢被殿下抢了差事,只好到此处来喂喂鱼儿。这头上身上的,都是殿下赐的,您怪不得奴婢。”
薛崇简不由诧异,他知道李成器因幼年波折,饮食穿着素来简朴,未料到突然在婢女的头面上如此铺张奢华。他目视李成器,李成器却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们下去玩吧。”阿萝笑道:“您看,我原说殿下这几日专抢奴婢差事的。”几个少女便笑着退了下去。李成器凭栏立在池边,随手抓些鱼食洒向池中,立时有一大群锦鲤涌上来抢食,将水面都映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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