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过去,这朝堂终于真的成了他李家朝堂,终于不再有任何女人能凌驾于他们之上,可是他的兄长却要冥顽不灵地怀念着那个女人。皇帝分辨不出对这兄长是恼恨还是怜悯,微微摇了摇头。
高力士也暗暗舒了口气,旋即缩手退开。
几个内侍见皇帝不再有话,便有三人分别上来按住李成器双肩与双足,那执杖两人便高举荆杖,重重挞落在李成器臀上。因李成器衣衫尽湿,这一杖拍下去声音甚是清脆,便与直接打在皮肉上无异。李成器心智蒙昧中,但觉臀上爆开一片剧痛,一声闷呼就要顶开牙关,他下意识地用牙齿裹住下唇,听到耳边高力士已gān涩地报了声数。
李成器心中不辨悲喜,原来他还活着,还知道疼痛,这顿杖责来得太晚,原本两年前他就该替花奴受的,却不料拖延到了今日。花奴因为他的过错,尝尽了人世的苦难,自己救不了他,更无法以身相代,唯一能做的一点点事,也不过是这样陪陪他。
高力士忖度皇帝的意思,一百杖真要打完,怕李成器的性命就要送在此处了。杖责不过恨他无礼,要他得些教训,他负痛求饶,皇帝自然也有台阶下。是以他在后堂便吩咐内侍们只要不打出残疾,只管着力打。那些内侍们得了皇帝和上司的话,便是亲王也顾不得了,每一杖皆下了全力,杖击之声响彻堂上。李成器所着的素裤原本被水浸得几近透明,五六杖过去,皮肉上的红紫之色便隐隐透了出来。
皇帝见李成器一双手死命攀着刑chuáng,指节挣得发青,每落一杖,身子都是狠狠一痉挛,知他疲惫虚弱中更难禁捶楚,料来熬不过一二十杖便会呼喊起来。想到此处,皇帝倒是暗松口气,心里权衡着,打到四十便顺水推舟饶了他,让他知道畏惧,总不至真要了他的命。
皇帝不愿细看李成器受责中的láng狈之态,从榻上下来,缓缓踱步到门边。才从那响亮刺耳的杖责声、报数声中,重又听见淅淅沥沥的秋雨之声。皇帝倒是微微有些怅惘,倘若他们不是皇帝与亲王的身份,倘若他们将伦序嫡庶颠倒过来,倘若不曾经过祖母、韦氏、姑母的女主乱政,这样的清秋雨夜,他们兄弟便能烹茶吟诗,联chuáng夜话吧?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李成器愿意曳尾涂中,可惜他们走到今日,谁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自己宁可将他的骸骨巾笥藏之庙堂,也容不得他生而曳尾涂中。
皇帝回过神来,一听那数目,才惊觉已打到了十五杖,他回过头来,见李成器虽仍是低着头,身子却在辖制下哆嗦得筛糠一般,两股依稀可见已尽成乌紫。在落杖的间歇中,不时杂着李成器艰难呼吸之声,却是连一丝呻吟也无。皇帝他也知道兄长待人接物虽然一片恬淡温和,内里性子却极执拗,他爱惜颜面不愿呼痛原在情理中,但这十几杖打得并不轻,他居然一声不吭忍住了,倒令皇帝在诧异中莫名有些担忧。
那两个执杖内侍打得手臂酸软,也没让宋王吭一声,他们偷觑高力士脸色,见他数数时凝眉沉脸,似是十分不悦。他们只怕行刑不力,过后会受责罚,眼见得自己这一轮将要打完,也顾不得许多,最后几杖便狠狠拍在李成器臀腿相接之处。李成器被这狠辣的打法一时震得两眼发黑,连呼吸都断了,唯有那颗心如同不死不休的思念一般,仍是怦怦地跳着,几乎要将那杖责与报数声都盖住了。
高力士数到二十,照规矩行杖的两人便退下,另换了两人来。高力士也看出端倪,这不知好歹的宋王竟是拼了性命跟皇帝相抗,他恼怒中向新上来的两人使个眼色,暗示他们不必容情。那两人凑近了看,隔着一层丝绸,也可见李成器臀上肌肤肿起一指头高,且似有发亮之色,知道方才那两人已是下了全力。只是高力士这般态度,他们甚是无奈,只得臂上暗暗蓄力,举起杖子来狠狠击落。
李成器原本已瘫软在刑chuáng上,昏沉中并未听见那刑杖破风之声,骤然受这一下重击,且是打在早已高肿的肌肤上,只觉剧痛较方才更增数倍。非但臀上皮肉似被这一杖拍碎,更有一道如雷劈般的疼痛直蹿入心房,又冲入顶门,要将他脑髓都抽gān一般。他别无它法下,只能更加用力地咬住下唇,已是满口血腥之气,激得他翻江倒海得恶心。
这次不过两三杖,就将那早已不堪受力的肌肤拍破,鲜血迅速在裤子上蔓延成一片。李成器痛得脑中阵阵发昏,他并非爱惜颜面才刻意忍住呻吟,只因这一年来他皆在忍苦中度过,被那些日复一日无处不在的苦难折磨得卑微而沉默,失去了在痛苦中发出声音的能力。他连失去花奴的痛都能忍受,眼下这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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