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史想了想道:“勉qiáng能背。”慢慢诵道:“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无得比,此时可爱得人情。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gān。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
来俊臣仔细听完,叹道:“这乔知之倒也是个才子,难得是窈娘情贞,愿为他舍了性命,让你家大王厚葬佳人吧。”那长史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道:“是是,正该如此。”来俊臣拂袖道:“我还要去推事院,就不多陪了。”那长史赶忙辞了出去,来俊臣望着地上碎玉淡淡一笑,他平生最大乐趣,便是让君子低头,贞女解带。
第二十六章 翡翠屠苏鹦鹉杯
来俊臣到了推事院,肃政台侍御史万俊国迎上来,笑道:“大人昨夜胡旋可好看?”他们是同僚也是好友,万俊国知道他专喜人家妻妾的癖好,拿来调侃来俊臣倒也不恼,笑道:“言语无味,只胜在肤如凝脂,占了绘绚而后素一条。不如今晚送给你试试?”万俊国哈得一笑道:“那我可不敢。听说胡地女子性子倔qiáng,我不如大人神勇,还怕降服不住。”来俊臣笑道:“你可是在元庆那里碰了钉子?”万俊国叹了口气道:“拷讯一夜了。”将门推开一线,内中几个刑吏正给一个血人套上脑箍,那人头发散乱,若非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谁也认不出就是曾经威仪棣棣的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随着刑吏们奋力将脑箍收紧,元庆bào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来俊臣冷冷一嗤,道:“胡人痴傻,果然不错。重枷用了没有?”万俊国道:“用了三样,他双臂和左腿已断,就剩一口气了,大人你看,要不要给他治治?”来俊臣哼道:“治什么,有了那小郡王,他们便一钱不值了,如若不招,打死拉倒。” 万俊国终究有些踟蹰,道:“他还是西突厥的首脑,死了他会不会引出边疆战事来?”来俊臣一笑道:“你没读过《逍遥游》么?他就是鲲鹏,也须有突厥的万里长风才能展翅,自从他踏入神都地界的那一刻起,‘可汗’二字就屁都不是了。”万俊国一笑道:“如此寿chūn郡王那里,就偏劳大人了。”
来俊臣进了关着李成器的那间牢房,几个狱吏守了一夜,也颇有些困倦,听得他脚步声,忙打起jīng神来跪迎。来俊臣扫了一眼跪在刑架下的李成器,他身子已不在颤抖,低垂着头颈,如拉倒了兰花架,摧折了的花枝一般。他臀腿上的杖伤经这一夜凝血,尽成青紫之色,点点黑紫色的血点在肿痕上显了出来。来俊臣一扬脸问:“他怎样了?”一个狱吏忙回道:“起初呻吟着叫痛,半夜晕了一次,拿水浇醒了,后来便没再吭声。”
来俊臣慢慢踱到李成器身边,先拿手探了一下他臀上,触手一片冰凉,无声地笑了笑,捏着李成器的下颚将他的脸抬起来。因被水泼过,李成器的发髻散开了一半,几缕头发垂下来贴在脸上,越发衬得发黑如墨,面白似雪。想是昨晚出汗失水多了,他嘴唇上gān裂开数道口子,加之被他咬破的齿痕,斑斑点点都是血迹。来俊臣见李成器虽是闭着眼睛,睫毛仍在微微颤抖,知他还醒着,估摸着经过这一夜,这少年的jīng神体力该消耗得差不多了,笑道:“拿盏水来。”
一名狱吏忙将一只茶盏递上,来俊臣递到李成器唇边,笑道:“喝一口吧。”李成器跪了一夜,两腿痛得没了知觉,已不似昨晚那般难熬,虽是眼前一阵阵昏黑,神智倒还清楚。他昨晚直如在地狱的刀山油锅里呆了一夜,心下已不存任何生望,想是恐惧已过了极限,反倒有些无畏。此时被来俊臣几根冰凉手指捏着脸,胃里阵阵翻江倒海地恶心,他拼着浑身力气,将脸偏了过去。
他如此倔qiáng,倒是让来俊臣怔了怔,随即一笑道:“殿下不愿喝,就罢了。放他下来。”几个狱吏上前拆了李成器的锁链,又给他手上重套了镣铐,将他拖到牢房中心。李成器跪了一夜,两腿早已僵硬,倒在地上,小腿便伸不直了。来俊臣笑道:“替殿下将腿脚理顺了。”狱吏们会意,有两人上前按住李成器的身子,便有一人捉住李成器的足踝,将他小腿骤然绊直。
李成器在昏昏沉沉中,只觉双腿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人拿巨锤将骨头砸碎,将骨髓都敲了出来,又似筋脉被生生挑出来扯作几段。这痛苦是如此bàonüè刚劲,来势汹涌,与皮肉上受笞打的钝痛不同,与昨晚跪在锁链上针扎般的刺痛也不同,若非亲身领受,他实在想不出,在日月临照的人间,也会有这样可怖的痛苦。他原以为自己靠着信念可以承受住折磨,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在这个被剥夺了为人的最后一点权利的地方,人的信念会变得如此无能为力。他的身体已经全不由自己做主,而任凭别人将它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寸肌肤,都变成痛苦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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