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芊芊也不勉qiáng他,低声道:“今晚的月亮很好,你看不见着实可惜,我见市上有卖月亮灯笼的,给你买了一只。”薛崇简这才注意,那灯笼扎成圆圆的满月模样,带着暖意的昏huáng光芒映亮李成器半边脸颊,似乎多了一分生意。他从小眼中不知见过多少水晶颇黎的奇巧花灯,头一次在这不见青天的地方,守着一盏孤灯过中元节。看到这只小小灯笼,竟然也有几分欢喜,拿手指拨了一拨,见那小灯一壁写着几行字:“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不由笑道:“这扎灯笼的也不嫌晦气。”柳芊芊一看也笑道:“他大概是看后七个字讨巧罢了。”薛崇简笑道:“以前我表哥跟我说过,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所以谢庄也是骗人的。”
屋内因气息不畅,没敢生熏笼,柳芊芊觉得寒冷,也坐上chuáng来,望着薛崇简笑道:“月出皎兮,劳心悄兮。若是那人在身旁,月亮无论yīn晴圆缺都可爱,若是隔了千里,明月也只是别人的明月。”薛崇简往常与柳芊芊戏谑笑骂,极少这样安静说几句话,此时望着她托腮拨灯,颊上两片花钿被扑朔灯光闪得一明一灭,与白日里娇俏泼辣的神情迥异。心下一动,笑道:“姐姐,你就为了要那人在身旁,所以要舍了这一副家当,甘冒奇险来帮我?”
柳芊芊淡淡一笑道:“不怕你取笑,我看上了个秀才,想要嫁他。再不赶紧脱籍,等他明年考上了功名,只怕就嫁不成了。”薛崇简诧异道:“这却为何?”柳芊芊笑道:“现在他孤单飘零,阮囊羞涩,我舍了锦衣玉食跟他,就是恩情,他感念我一世;明日他折桂归来,衣朱服紫,我再和他好,就是攀附了。”薛崇简笑道:“你那么笃定他能显贵?”柳芊芊笑道:“我在风尘中阅人无数,虽无红拂巨眼,看人也有六七分准头。他是片昆山之玉,本朝仕宦之路又多,他即便中不了进士,混个明经科还是能的。”薛崇简蹙眉道:“他若真心待你,就该富贵贫贱不相离,早一年晚一年还有区别?”
柳芊芊一汪妙目凝望在薛崇简身上,道:“有的。我与他终究都是尘世中人,上天赐给我们最好的天时地利,只在眼下这一瞬。我若抓不住,到了明日,世事浮云,人心惟危,皆是瞬息万变,也许他不再爱我,我不再爱他,那时候翻思今日的面红心热辗转反侧,只会遗憾错失了良机。”她的手伸过去,握住薛崇简的手笑道:“花奴,你若是将来喜欢了什么人,可千万莫要错过,岁月其驰,青chūn难留,我们一辈子能动心的人,原不会有几个。”
薛崇简被她说得一怔,不知她缘何忽然扯到自己身上,略挪了挪腿,不大自在地笑道:“我眼下一摊事就够发愁了,还顾不上明日的风月。”柳芊芊噗嗤笑道:“原来你是个银样镴枪头!你闯这么大祸,你阿婆会不会打烂你屁股?”薛崇简面色一滞,叹道:“若是只打几下就滑过去,倒也好些。”他低头望着李成器道:“我担心的是他。我想过了,明日一早我就得走。”柳芊芊诧异道:“你不是说要等他养好了伤么?”薛崇简摇头道:“估计现在外头都是找我们的羽林,我多呆一刻,这里便多一分危险。我回去自首,我娘为了我,也得为表哥求情。这些日子,就烦劳你好生照顾他。”柳芊芊诧异道:“你不来了么?”薛崇简道:“能来我自然会来。”他一笑道:“下次来再送你一副价值千金的头面,算你于归的贺礼。”
柳芊芊见他眉间总隐隐不安,心中也暗暗替他担心,却不愿显露出来更添他烦恼,笑道:“不如我替你卜一卦!”薛崇简奇道:“你还会这个?”柳芊芊从衣带上解下个小小囊儿,抖出几根小小木棍,笑道:“我从你这么大,就日日拿它为自己卜姻缘了。”她将几根木棍攒在掌心,跪直了身子仰天念念有词,似在祷祝,薛崇简只觉好笑,也随得她。
柳芊芊念了片刻,将木棍向案上一抛,灯下那木棍yīn、阳、阳、yīn、阳、yīn上下排列,柳芊芊一看不由怔住,继而又噗嗤一笑,吐了吐舌头掩口不语。薛崇简心下咯噔一声,他虽不信怪力乱神,但此时却是人事不可问,说不得也得问一问鬼神了,有些忐忑道:“是吉是凶?”柳芊芊含笑道:“这是困卦,若合你眼下处境,倒是吉卦。‘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只怕你真要被打烂屁股了,然后或者会被你娘关个一年半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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