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柔声道:“犬子顽劣,伤了大人,我已重重责罚过他,请大人恕罪。”她说罢作势就要敛首行礼,来俊臣虽然恨极了薛崇简,却不敢在此处对太平公主无礼,慌忙跪下道:“公主折杀臣了。”他一说话,牵动脸颊伤处,痛得低哼一声。
暖阁里女皇道:“太平来了么?”便听见衣裙窸窣作响,殿上诸女官内侍一起屏息静气,太平公主和来俊臣连忙肃立左右,薛崇简却立刻又呻吟起来,与殿上凝重气氛颇不相符。太平公主颊边花钿轻轻一动,却未制止他。
皇帝着十二破绣百鸟纹长裙、金彩缤纷的织金半臂出来,她头顶发髻高起一尺,数百枝宝树金花步摇曳出一片奇丽光芒。数名宫女在后手捧巾栉香囊等物,扶着女皇的却是白马寺主持薛怀义。皇帝转头向薛怀义低声说了句什么,薛怀义笑了一笑,转身入内。上官婉儿忙快步上前扶着皇帝进殿来在正中坐chuáng上坐下,太平公主上前跪下,替母亲整理裙裾。
皇帝沉冷的目光在室内一扫,问来俊臣:“来卿,伤势可好些了?”来俊臣跪下道:“臣这副形状,有玷陛下圣目,臣惶恐。”皇帝在他脸上打量一回,显得颇为关切,道:“岭南道贡上来的那鲸膏除痕疗伤有奇效,婉儿,一会儿取些给来卿。”来俊臣忙又叩首道:“臣叩谢陛下圣恩。”
太平公主面上显出羞惭之色,低声道:“总是女儿对花奴过于宠溺,让他幼失管教,才做出这等狂悖荒唐的举动。女儿已经痛责了他,特将他带来,jiāo与宅家发落。”她转头一望,四名内侍忙将薛崇简抬至坐chuáng下,薛崇简趴在藤chuáng上怯生生抬起头,他受责时已摘了帽子,挣扎得发髻散乱,白皙秀莹的圆圆脸庞上,兀自挂着两行泪水,配着左边脸颊上还不曾散去的绯红掌印,嘴唇上还有挨打时忍痛咬出的齿痕,看去直如个小小幼童般憔悴可怜。他哽咽哭道:“阿婆,阿婆救我,阿母要打死我。”
来俊臣心中暗恨,却也没想到,他就这一瞬功夫,竟然就挤出这许多眼泪来,不由轻轻冷哼一声,连站在皇帝身后的上官婉儿也忍不住微微一哂。
太平公主向旁边贴身女官丢个颜色,那女官轻步上前,将薛崇简的袍子与衩衣揭起,他挨完板子连药都没上,伤口又破皮流血,臀上血迹便从白绢中衣上透了出来。那女官将薛崇简衣带汗巾都除了,拈着他中衣裤腰方轻轻褪了一寸,黏在伤处的血痂稍经拉扯,便痛得钻心。薛崇简本就努力在哭,被这股疼痛一催bī,更是两包清泪刷得滚落,如鸣泉漱玉般淌了满脸,抱住皇帝的膝头哭道:“轻点……轻点!疼……”
那女官稍停了下手,又缓缓将他中衣褪下,臀上伤痕寸寸露处。那竹板力道不及筋骨,所伤全在皮肤表层,一片片手掌宽的青紫僵痕遍布双臀。那血迹本就被衣裳氤氲地开了,看去便不止是破了一两处,未有血迹的地方,肌肤也都浮出紫色血点,倒真是一片姹紫嫣红艳丽,比刚打完时还要惨烈许多。
薛崇简疼得臀部肌肉阵阵痉挛,一张俊脸咂舌拧眉扭的不成模样,他倒也真不是装模作样,这般粘血的衣裳生生褪下,比之受杖时的滋味犹有过之。薛崇简忽将右手塞入口中奋力咬住,左手依旧抱住皇帝的两腿,将脸埋进皇帝衣裙中,无声哽咽颤抖,倒是比他乱喊乱哭更惹人心酸。
来俊臣一望这笞痕,便知不过是伤皮不伤肉的样子货,疼痛也有限。薛崇简这番娇气做作,与昨日推事院中那个狠厉决绝碾玉修罗,竟是连神情样貌都判若两人,似是骤然间小了五六岁。他竟有些恍惚,莫不是一夜之间,太平公主换了个儿子?
皇帝淡扫了一眼那伤痕,将薛崇简的脸从自己裙中挖了出来,薛崇简本是一张粉妆玉琢的圆圆脸庞,娃娃的稚气尚未全褪去,平日里他个子高挑气度洒脱,倒不甚显得出。此时趴在自己膝下涕泗jiāo流,一张脸挣得如芙蓉玉般绯红,连那掌印都隐隐吃了进去,又回复到十五岁少年摸样。皇帝倒是一笑,问:“你娘打了你多少?”薛崇简见阿婆神情和蔼,心下大大松气,哭丧着脸道:“总有三十大板了……”
皇帝将他的脸侧了侧,又抬抬手,示意那女官将薛崇简裤子掩上,笑向太平道:“你前头后头都打了,可问出寿chūn王的所在了?”太平最怕的一句话,被母亲一开口就问出来,藏在帛帔中的手微微颤抖,勉qiáng答道:“他说凤奴刑伤甚重,搬动恐有性命之忧,女儿被他气昏了头,不曾细问。想来过几日凤奴身子稍愈,总会自己回来。”皇帝向女儿淡淡一笑:“三十杖都没问出来,看来是打得太轻——来人,传讯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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