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之下,每件东西竟都是旧的,家具掉了漆,桌上有蜡烛倾倒灼出的黑印,满架古书腐朽不堪,烟huáng的碎纸片散了一地,两扇窗棂都只是用木头做成框架,中间是石壁和青砖,永远不可能透进阳光。
林言把牌位捡起来,是段泽的后辈立的,黑底白字,简单的一句话“先考晋阳县段公泽之灵位,卒于嘉靖丙午年腊月二十九日。”
“这是棺室?”尹舟举着矿灯四处查看,“怎么跟萧郁墓一点都不一样,就这么点儿破桌子烂椅子,陵寝地宫呢?瓷器呢?古画呢?夜明珠和金元宝呢?”
尹舟捡起桌上的一支毛笔看了看,又往旁边一扔:“还沾着墨,也不洗洗再送进来陪葬,笔都快使秃了,这破墓防个屁的盗。”
桌上一张雪làng宣纸,在岁月的浸yín下已经成了黧黑色,纸上书半阙词,柳永的《望海cháo》,“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词没写完,停在菱歌泛夜的“夜”上,没了下文。
清俊的一笔好字。
林言把毛笔放回原位,静静的说:“这就是段泽不惜用一切代价守着的,最宝贵的东西,这间墓室记载的,是他和恋人的过去。”
尹舟还想发问,被林言拦住了,疲惫的指了指萧郁:“让他安静会吧。”
那鬼提着一盏风灯,在这间古旧的陋室中缓缓穿行,修长的手指划过椅背,桌沿,抚摸过桌上一只gān裂的砚台,轻声道:“这些都是我用过的东西,字还没来及写完……”
闭目间,眼角滑过一滴清泪,眼神空落而悲哀。
这恐怖诡谲的鬼灵机关都在不遗余力尘封一个逝去的梦,段泽和他的爱人在永恒的黑暗中一生相守,看着他握过的笔,他读过的书,他休憩过的jiāo椅和用沉水香熏过的衣,昏huáng阳光下一个旧日影像,记载在这里,再不肯让人涉足和打扰,免我忧苦,岁月无惊。
“他一定很爱你。”林言说,“萧公子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棺材连木椁都没有,一层薄板撑不住力,在岁月的侵蚀下塌陷的不成样子,林言捡开上层木片,露出一副枯骨,迟暮之年的骨架萎缩变形,看起来比他要矮小一些,低头朝向颈窝,尸身年迈,牙齿脱落的只剩几颗,膝盖有明显的骨质增生,保持着弓身抱膝的形态,像婴儿孕育于母体,在黑暗中紧紧抱着自己,一睡五百年。
棺内空空dàngdàng,尸身下垫着一层薄褥,穿一身缟素,膝盖和胸膛间放了唯一一件陪葬,被衣着挡住,露出一角白璧,萧郁想取出来,手伸到半空,停住了。
“我来吧。”林言说,“总算知道自己死了什么样了,真是不好看。”
那是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箫,整块玉料挖空制作,入土多年,浸了人的血,人的肉和骨,已经不似初成时的润糯莹白,表面一层厚厚的包浆,生前被人日夜盘玩,也许是如同死亡一样寂寞而漫长的夜,它的主人在黑暗中抱紧了他的名字,点一支蜡烛,烛泪斑斑驳驳,半生寂寞,一世相思。
“不知门口俩盗墓贼有没有进过棺室,他们亏大了,里面除了这个没一件东西值钱。”林言把箫jiāo给萧郁,“段泽至情至性之人,连件寿衣都没给自己置办,玉箫,箫玉,他带着你的名字下葬。”
“他有情,你有意,不枉费这百年相思了。”说着说着竟笑了,眼前一片模糊的水迹。
“咦,你们过来看,这边还有一间墓室。”阿颜突然叫道,推开一屏书架,露出后面一道小门,林言擦了擦眼角,qiáng打jīng神跟萧郁走过去看。只见门内是一间更小些的石室,没有任何家具陈设,空空dàngdàng的屋子中用石头砌了一道一尺高的阔台,上面放置一口与萧郁墓中一模一样的金丝楠木大棺。
“怎么又有一口棺材?这口保存的这么好,看起来也值钱,难道外面躺的那个不是段泽?”尹舟诧异地走上前,见萧郁和林言两人神情都不对,只好摇了摇头,招呼阿颜一起推棺盖。
一阵沉重的摩擦声,尹舟和阿颜的动作都停住了。
“林子你过来看,怎么是口空棺?”尹舟提灯把棺材角角落落照了一遍,“全新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果然,这口价值白银数万辆,冒着重罪的危险打造的棺材,竟然从来没被使用过,棺角还留着一丁点新木器的刨花。
“本来是留给你的?”林言看着萧郁。
萧郁摇了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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