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身怀大志,有些人只做小儿女,段泽性情中人,越长大越发觉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他宁愿遛鸟斗蛐蛐儿逛花草楼,想着一个人。他的字越来越好,漂亮的一手小楷,甚至能替街坊邻居写对联,然而他是段家独子,全家重担压在他身上,不愿承担又避不开,走南闯北无一日安好,久而久之便开始寻求遁世之道。
他服五石散,开始只一点,后来越来越严重,每日饭后必服散,性情亢奋,全身发热,jīng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时甚至疯癫若狂,但却如梦如幻,慢慢从尝试渐成顽疾。因散药力大,必须喝酒发散药性,寒衣,寒食,寒饮,寒卧,甚至冻出风寒,快乐时是极致的快乐,清醒后苦不堪言。
他时醒时醉,疯疯傻傻没有半点常态,往昔支持他的商家见他如此荒废,都摇头叹气走了,段家危难全压在他一人身上,然而再苦没跟萧郁说过一个字,寄信时总是安好。
股东们赖在院子中bī他变卖祖宅还债,段泽无法,为了养活病中母亲,全家老小,他用了最yīn毒的法子,从南疆请来降头师,花费重金亲自学纵鬼驱鬼之术,保家宅平安,得罪他的人都糟了报应,他又学养小鬼,以邪术让生意起死回生,他变得苍白消瘦,整日对空气呢喃低语。
降术不仅能驱赶霉运,险中求胜,它也是能制人杀人的邪术,段泽一生,从未如此充满力量过。
三年之内,他成了连南疆都闻名的中原降师,会看风水,选墓xué,会下咒害人,会用木俑作小人,书生辰八字,扎千根钢针,报应都在身后,与当前何gān?降术最爱投机者和孤注一掷的人,他满心怨恨,修为大涨。
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从京城来了一封贴黑笺的信,段泽抖着手不敢拆,连掉了三次才抽出信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原来今年秋天刚过,萧郁的结发之妻因病亡故。
段泽想起当年的约定,收拾了行礼,拖着苍白的身子上京找他,路上走了两个月,遇见过山贼,碰上过bào雨,来到京城时已经满身疲惫,终于看见萧家府邸,布置的如雪dòng一般,他笑得不能自已,穿一身红衣找管家开门,差点被推出去,萧郁闻声出门见他,半晌都不敢相认。
“萧郎别来无恙?”他笑着说,“我是来拜堂的,你可曾记得当年之约?”
“段家我不管了,什么我都不管了,只愿与萧郎终老,萧郎高兴么?”
萧郁把形若疯癫,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的段泽迎进门,段泽一路朗声大笑,萧家院中到处摆招魂幡,挂白锦,发妻尸骨未寒,全家人都对这外乡来的疯人厌恶至极。
萧郁没想到一别三年,故人早已经变了样子,只觉得心疼,把段泽安置在家好生照料,每天亲手端水喂饭,bī他戒散。段泽毫不在意,一天天只催问何时拜堂成亲,药性发作之时连灵堂都敢砸,萧郁一遍遍哄他,等你戒了散,我跟你回家打理家事,像以前一样喝茶读书。
段泽嘻嘻笑着:“读书品茶?你当我还是十年前的段泽?”
“十年了,我痴恋你十年,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只要你一句准话,娶,还是不娶?”
萧郁放下药碗:“是我没照顾好你,但如锦尸骨未寒,萧郁不能做这万人唾骂之事,我只能答应你三月为限,三个月你把那东西戒了,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你总有你的礼数,你的规矩,你是清白之人,我这辈子都配不上你……我等了你十年,你知道是怎么过的?”段泽忽然愤怒起来,把被衾抓破,棉絮落了一chuáng,“我等你最后三月,若再不肯……”
段泽yīn笑起来,眼睛中有森冷的寒意。
好日子转瞬即逝,报复总来的太快,段泽在萧家住着,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然而随着三月期限将满,家里开始有媒婆往来,催萧郁续娶,段泽听她们报上小姐的生辰八字,一句话不说只躲在角落yīn森森的笑,不多时,不知从哪家开始,小姐们疯的疯,病的病,京城人心惶惶。
萧郁其实早已叫人准备好婚嫁物事,选好日子,用他剩下的一生偿还欠段泽的债,只因想迫他戒了那害人的寒石散便不告诉他,请不了宾客,甚至不能公之于众,但却情真意切,即便那人早不成样子,心还是那颗心,萧郁把段泽的手放在胸口,无限愧疚。
眼见着距离三月之期只差一天,段泽吃完药躺在chuáng上午睡,一睁眼看到房中多了一个人,萧郁正替他整理房间,听见声音,回头温柔一笑,嘱咐他再睡一会,把手伸向一只贵妃榻整理被褥,段泽猛地跳起来不让他碰,推搡间七八只柳木人偶从榻上掉出来,每一只都写着提亲小姐的生辰,系着白绳,扎满铜钉,森冷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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