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婚事不成,苏既明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却万万没想到,到了儋州,遇上了羲武。媳妇没娶到,自己险些成了别人的媳妇。这种种波折,本该是心酸的,此时想来,虽有些感慨,却并不觉得可惜。
然而苏既明虽已认了自己对羲武的心意,对他们二人未来的路,他依旧是有些担忧的。
他拨弄羲武发丝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羲武问道:“怎么?”
苏既明问道:“你……你真的懂我吗?”
羲武没有立刻回答。
“你从小生长在儋州,以前没有离开过吧?你对中原知之甚少,我说的朝堂争斗,我的野心,你真的懂吗?你说你愿意等我,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我知道,你们乌蛮人认定了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的,可从前你们认定的人都是一世相守不会分离的……”
羲武轻声道:“我懂。你和我弟弟很像。当年我不懂他,他死之后,我想了许多年,所以你的心意……我懂。”
“你弟弟?”黑暗中,苏既明睁大眼睛,试图分辨羲武的神情,“他跟我……很像?”
“有些相似,就是你说的野心。”
“嗯?”
“我的祖母是从中原来的苗女,她嫁给了上一任祭司,便是我的祖父。她和我弟弟很亲,从小会跟他说中原的风土人情,因她的缘故,弟弟对中原十分向往。”
“我们乌蛮人从不离开儋州,但弟弟在十五岁那年出海去了惠州。他在惠州待了十天便回来了,回来之后他问我,如何才能不受圣物的牵制,走得更远。”
“乌蛮人为守护而生,从没有人有过他那样的心思,我当日亦不明白,劝他放弃,他却不听,往后几乎每月便要出海一次。”
羲武很少说那么多话,所以在儋州一年多,苏既明都没有听他提过他的弟弟,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羲武没有回答。
苏既明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羲武轻轻叹了口气:“他违背了族规。”
苏既明愣住。羲武身为大祭司,主持族内事务,违背族规,便是由他处置的。难道说……他的弟弟是被他杀了?
羲武道:“他潜入圣泉之中,想要破坏圣物,被我发现之后,我将他关了起来。然而他趁我不备出逃,又一次对圣物出手,却受到诅咒,遭天雷击打,焚烧而死。他的尸骨,被我埋在长老树下。”
长老树是乌蛮族寨内一棵活了数百年的巨大椰树。苏既明想起从前羲武无事时常常坐在长老树下发呆,原来竟是在想念他的弟弟么?
然而这个答案让苏既明极不舒服,眉头皱得紧紧的:“这圣物,竟然还能诅咒害死人?这是劳什子圣物,也太恐怖了些。”
羲武道:“若没有取走他的打算,便不会遭受诅咒。它赐予我们力量、长寿和健康,却也牵制着我们。”
苏既明心里不大痛快。用自由jiāo换来的长寿和能力,当真值得吗?若是换做他,他大约也宁愿像羲武的弟弟那样来个玉石俱焚。也亏了大多乌蛮人自幼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不知外面的花花世界,才不会心气不平。其实,这天下肯定也有不少人愿以一切代价去jiāo换乌蛮人安宁平和的世外桃源的,是好是坏无法定论,只是这些人生来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是苏既明设身处地之后最不能接受的。
羲武接着道:“当日他的种种心思我并不懂。我族人几千年来与外界jiāo流微末,族中书志对于中原之事有些许记载,他死之后,我将这些书全看了,后来竟也懂了一些。你来之后,带入许多中原之事,你的手谈棋子,你画的山水,你写的杂谈逸闻,你说的山珍海味……都十分有趣。我来了惠州,亦见到不少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可以想见到了中原腹地,重重繁华,万千锦绣。你的心,我愈发明白。”
苏既明突然紧张起来:“你……你向往吗?”
羲武将手指插|入苏既明的发间,轻轻梳理着:“天地辽阔,纵横无穷,无论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生灵,然而人生有限,所能遇见的,所能珍重的,无非只有几个人。”
苏既明茫然。羲武二十余载都与乌蛮族内千百人在一起,而自己一年所见的人都有成千上万,他所经过的路途也有数千里,然而最终他身边还剩下什么?有一句话倒是不错的,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纵使天底下有再好的人与再美妙的地方,人终究也只能与自己遇到的人相爱相知相守,只能留在在自己所能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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