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吴三郎带着个人回到客栈,两人脚步轻快,一前一后上了楼,来到闻静思房门前,叩门入内。明珠坐在窗前闭目打坐,闻静思捏着笔对照面前的地图书写行记,吴四郎在一旁一边磨墨,一边歪头去看,见到三郎身后之人登时睁大了眼。闻静思却欣喜道:“阿迟,是你!”
雁迟一身宝蓝色劲装,肩头挎着个包袱,一手捏着苇草锥帽,向明珠颔首致意后,含笑看着闻静思道:“我来了。”
闻静思搁下笔站起身,连道“快坐”。吴四郎斟满茶水,上前敬奉,顺手接过他的包袱放在一旁小几上。雁迟端茶一饮而尽,茶水甘甜不足清凉有余,滋润满喉的gān渴,与一路满心的牵挂。
闻静思见他衣衫整洁,jīng神饱满,发鬓也无一丝杂乱,不似追赶自己而来,不由疑惑道:“你怎么来了?是皇上派遣你来禹州么?”
雁迟放下茶杯笑道:“公子心细!杨驸马来禹州赈灾,押送物资一事由卫桓将军负责,我是副官,给他跑跑腿。凌老将军让我到了禹州就来找你,既是听你号令,又是给你压阵,一举两得。”
闻静思满脸惊喜道:“卫将军也来了?有他这般沉稳之人在,杨驸马赈灾必不会出纰漏了。”
雁迟道:“这可说不准。皇上下密旨,卫将军明着押送物资,暗地里是来查邙山军械造局。前几年送往边关的战甲与武器品质极差,卫将军就是为了查这事而来。他把物资送到后就走,监管驸马赈灾一事么,皇上说,让公子照看着些,回京他自会召见。”
闻静思没想到皇帝是这样的打算,一呆之后,无奈地道:“党同伐异,各自为利,皇上有心做事,挑选官员也是束手束脚,难以成事。”他停了停,又对吴三郎道:“三郎,昌南那边,你探到什么消息了?”
吴三郎顺着闻静思的意思在雁迟一侧坐了下来。“昌南的巫觋献童是真有其事。三年前是第一回,端午那日给河神送了童男童女各一名,五月二十五就天降大雨,十分神奇。今年端午似乎还要献童,这两日就在选人。里正下了令,各个村口都有人把守,生怕有人带着儿女趁夜潜逃,得罪巫觋。”
闻静思神色一凛,肃声道:“那巫觋是何来历,信奉哪路鬼神,竟这样草菅人命,连里正也跟着他作恶。难道县令一职是空置,管不了他么?”
吴三郎忿忿道:“那巫觋居住在陈家村尾的大宅子里,平时少有人见他出来走动,只在村里有人亡故才出面主持丧葬。听闻他曾将里正病亡的妻子招魂叙话,因而各个村子的百姓对他又敬又怕,自从献童求得雨水之后,他在村人中的地位比县令还高。百姓就连插秧苗,收割麦子这等农活都要找他卜上一卦,求个吉利。我看这人就是个神棍,花言巧语骗人钱财。”
闻静思捏了捏拳,冷声道:“即便这巫觋真有本事,但妄顾人命,毫无仁善道德,又怎会是有神灵襄助。”
雁迟笑道:“公子莫非想斗他一斗?”
闻静思正色道:“他要献童河神以求雨水,我倒要看看没有童男童女,苍天下不下雨。来禹州之前,我看过近二十年的赈灾案卷,最迟不过七月下旬就有雨水,今年旱得早,不妨赌一赌。”见雁迟和明珠神情肃谨,心下稍宽,舒展了眉头。“五月初五一早我们便去昌南,营救孩童之事,就托付给你们二位了。”
雁迟与明珠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是!”
闻静思的面上这才露出一丝浅笑。雁迟垂下眼眸笑了笑道:“我今日在城里找你们,你猜猜遇见了谁?”
闻静思道:“世上那么多人,我如何能猜得到?”
雁迟又道:“这人你我都认识,非但认识,简直想忘都忘不了。”他见闻静思侧脸细想了许久,从太子的宗姓侍读猜到宁王亲临,末了才解答道:“是徐谦,邙山有他的旧友隐居,他来访友路过建昌。”
闻静思恍然大悟,叹息道:“他有旧友挂心,那人定是曾经雪中送炭。”
雁迟笑着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一行人多出一个雁迟,闻静思房内却无第三张chuáng,又不知何时能回京城,自是将盘缠省了又省。一番商量之后,叫来店伴在闻静思房内的空处铺上草席垫被,由雁迟和明珠轮流休歇。
建昌四月底的夜晚,仍有未退的凉意。闻静思接连几日流连街巷瓦舍,和吝啬的杂货郎打过jiāo道,和豪放的屠户谈论生意,和走街串巷倒夜香的男子说过几句话,连妇人孩童都可以聊聊家常。他原本性子内敛,在京城待人虽亲切,但来往的皆是文人墨客,大多喜好相近,言辞行止自然游刃有余。这回换成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他心中一意要为禹州百姓解忧,即使口舌再拙,也撇开文人那一套的作风,学来雁迟的随意阔达,明珠的心细如发,三郎四郎的入乡随俗,和底层百姓熟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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