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瞬不瞬看过来,目光炽热如若有形,便似一张大网欲将怀风拖曳到身前,只将怀风看得心浮气躁,却又不好赶他出去,便只得装聋作哑不言不动。
如此僵持片刻,那目中jīng光却又渐渐淡了下去,转为一片柔和,内中并无一丝□,仿佛只这么默然相对便已是一生一世的欢喜。
便在这目光变幻中,怀风若有所觉,一腔乱绪渐渐也沉淀下去,抬起头望了一眼,轻轻道:「今儿个晚上的药可吃了没?」
怀舟愣一愣神,「没,」瞬即又笑一笑,「我用了饭就过来,忘了这茬儿。」
怀风眉头一拧,刚欲开口,忽听房门轻响,「yīn公子,可用完饭了?」
却是杂役过来收拾碗筷。
待门一开,那杂役便见屋中多出个人,只当是他们师兄弟间串门闲话,也不觉得奇怪,称呼怀舟一声「六公子」,自去收拾食盒,完事时要走,却给怀风叫住,「给六师兄晚上吃的药可煎好了?」
「煎好了,小的才给六公子送去,见屋里没人,便放在桌上,早知六公子是来了您屋里,小的方才便径直端来这儿了,倒也便宜。」
怀舟轻轻一笑,「我还要在这儿呆会子,你把药送到这儿来我吃。」
那杂役答应着去了,不一时送了药过来,
怀舟吃完,将空碗jiāo他拿了下去,又吩咐重沏一壶新茶来,竟大有要秉烛夜谈的意思。
怀风心知肚明他打的什么主意,偏又拉不下脸赶人,只得由着他反客为主,待新茶送上来,便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也不言语。
两人默然端坐半晌,怀舟忽地道:「我在这儿住了十来年,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四师叔,竟是直到这回才知还有这样一位尊长,这也罢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竟会是四师叔的儿子。此次晚来一步,未能一睹四师叔风采,也不知幸是不幸。」目光深邃语气淡然,也听不出是喜是憾。
怀风登时呼吸一滞,沉吟片刻,低低道:「爹爹他晓得了我和娘这些年的遭际,很是伤心,见了你只怕没什么好脸色,倒是不见的好。」
怀舟看了看他,轻轻一笑,「岂止是没有好脸色,怕是欲杀我而后快才对。」
顿一顿,笑容中已带了点无可奈何的苦涩,「夺妻之恨害子之仇,纵bào尸鞭骨亦难解心头之恨,若定要父债子偿,那也没什么不对。」
听到bào尸鞭骨几个字,怀风脸色刷地一白,口唇张了张,终又闭上。
怀舟似没看见他异样,径自道:「若四师叔晓得你我不止是兄弟之情,兼且有了肌肤之亲,只怕光是杀我尚不解恨,便挫骨扬灰亦是轻的,就不知我死时你会不会为我掉一滴泪……」
「别说了。」
不待他说完,只听当啷一声,怀风手中茶盏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残存的血色亦退得一gān二净,直直瞪着怀舟好一会儿,颤声道:「你不会死的,爹爹答应了我不杀你。」
沉默片刻,又喃喃道:「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
字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犹疑。
他这句话又低又轻,若非怀舟耳力甚好,几要听不清楚,此际落在耳中,便如根鼓槌一下下捣在心上,字字如雷直入五内,登时站起身疾步迈到罗汉榻前,双臂一张将怀风直拥入怀,待人抱到了怀里,顿觉出怀风身上一阵阵战栗,竟似惧怕已极,晓得是自己这话吓着了他,满心歉疚,一迭声哄道:「莫怕莫怕,四师叔怎会晓得咱们的事,我方才不过信口胡言,你莫当真。」
一门心思只去安慰,竟没留心怀风话中那「四师叔」如何成了「他们」。
怀风却知这话绝非虚妄,父亲或许还不晓得,堂兄却是一清二楚,且早便瞒着自己下了杀手,若非怀舟凑巧赶回神兵谷,只怕此时已是白骨一具,一念及此,只觉一股寒气自五脏六腑发散出来,浑身血脉都冻僵了去,后怕之下,双臂不由自主抬起,紧紧环住怀舟腰背,似生怕眼前这人骤然消失般,用力之大,只将怀舟勒得一阵发闷。
他这般失常,将怀舟吓了一跳,然刹那之后,却是抑不住的一阵狂喜,竟可说是自娘胎落地以来头一遭的心花怒放,一时间欢喜得直有些语无伦次,一忽儿道:「我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白说两句吓唬你,怎么就当真了。」
一忽儿又道:「我不会死,你不要我死我便不死。长长久久活着,日日陪着你好不好。」
颠来倒去哄了半天,终于觉出怀风不再发颤,环抱也松了下来,心中不由一片柔软,低头在他发心上柔柔印下一吻。
良久,怀风低低道:「你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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