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岳楼在平京城的食坊酒肆里都是数得着的,做的多是高官显贵豪富雅士的生意,门面轩敞内饰净雅,怀风旧日里也是常来的,这日戴上人皮面具,换了身雨过天晴的薄绸长衫,也不要人陪伴,独自到楼上要了个临窗的雅间,望着楼前街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举杯独酌。
这时已界晌午,东岳楼外人流如织,楼里也宾客满座,小二招呼之声此起彼伏,又有客人招来书院中的姑娘,手执云板,莺莺呖呖地唱起最近城中正时兴的曲子词。
怀风心思不在这上头,便不曾细听,依稀觉得歌喉婉转,待一曲唱罢,只最后两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跃入耳中,余韵渺渺,不觉心弦一颤,暗道:话是不错,但相思之苦,终究不是那般容易便得解脱。
黯然之余,正想叫小二招来那女子再唱一遍,忽听楼下起了一阵喧哗,探头一看,只见街上百姓正奔走相告,语声嘈杂,也听不清说得是甚,过不多久,忽地冒出一队九城巡防司的人马,将百姓赶到街道两旁,清出当中一条阔道。
怀风正觉疑惑,只听楼里也喧闹起来,宾客纷纷打听楼下出了甚事,便有小二下去打听,不多时回来道:「镇北军打了大胜仗,今日班师回朝,眼下是几位先锋将军领着兵士进城呢。」
话音未落,楼中诸人已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赞镇北军军威的,有称我皇英明的,有讥北燕跳梁小丑不堪一击的,有夸安亲王名将之风的,总之人人欢喜群情昂昂,临窗的更是占了地利,齐齐向外探望,欲一睹为快。
怀风亦是按捺不住起身向下看去,一颗心扑通扑通几要跳出腔子,眼瞅着几列长长军伍往这里来,扶着栏杆的手一下攥紧,心中只道:他在不在这里?
这队军伍分成四列行进,步伐整齐士气高昂,只是人人面色肃穆,并无一名兵士东张西望,亦无人jiāo头接耳,行进间只闻步履之声,威武雄壮之外又有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一见之下便令人望而生畏,明明是凯旋之师,却无一丝骄兵之态。
百姓们先还敬畏瞅着,待队伍走过一半,人群中才起了嗡嗡之声,渐渐地语声越发大起来,又有锣鼓钟磬之流伴着喝彩声此起彼伏,这才真真正正地热闹起来,顷刻间便锣鼓喧天,一副喜庆场面。
怀风抻长了脖子望了半天,待队伍快走尽了也没见心中那抹身影,眉头渐渐蹙起,正失望间,忽见队伍后面又来了几匹马,马背上几人铁盔jīng甲,显是将校之流,最后一个黑皮猴儿似,怀风见了便是眼前一亮,四下一望,见并无人注意这里,飞快地摘下面具,捡起桌上一粒花生向那人弹去。
他手上加了一分内力,那花生虽小,打在头盔上却如石子似叮的一下,当即惹得那人抬头怒视,一见窗边探出的面孔,登时一呆,旋即露出一丝欣喜。
怀风一笑,也不去叫他,只勾一勾手指便缩回身来,不多时,便听得楼里一阵嘈杂,一个大嗓门道:「吃什么饭,小爷上来找人。」
转瞬那雅间的房门被人推开,申屠定远一身戎装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个诚惶诚恐的店伙计。
那伙计恐他冲撞了里头客人,又惧他身份,只敢跟在后头叫,「军爷,军爷……」
见怀风不以为忤,只挥手叫他下去,这才放下心退出门去,关门时只在想,方才这屋里的公子可是这样一副样貌?但又没见屋里进出过别人,便只当自己记糊涂了,自去招呼新客。
「你怎的回了京,便不怕被人撞见?」
定远一步迈到桌前坐下,也不客气,摘下头盔,拿起怀风酒杯一口闷下,「渴死我了。」
怀风笑笑,执壶将空杯倒满,「不妨事的,我有这件宝贝,不怕叫人看见。」
说着拿出面具往脸上一罩。
定远哪里见过这种江湖伎俩,见他霎时变成另一个人,只惊得目瞪口呆,过不多久回过神来,拍手赞道:「好一件宝贝。」
爪子伸过来便要撕下面具细看。
「别闹。」
怀风一手挡在面前,「弄坏了可没有第二件。」
定远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来,却耐不住好奇,贴到他跟前左看右看。
怀风笑眯眯问:「你们得胜回朝,少不得要上下封赏,你这次可能得个将军当当?」
不待他答,又问,「不是说北燕遣使进京求和,怎的不见使节车马?」
因怕定远生疑,最想问的那句话只在口中打转,待问过两句不相gān的闲话,终于耐不住道:「我方才望了半晌,怎的军中不见主帅?他……没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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