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祁钧于这长子许久未见,虽说憎恨其母,却毕竟是自己骨血,眼见生得这般英武,当初积下的芥蒂便在这父子重逢中淡了去,又念及怀舟稚龄离家,十余年实是未尝对其尽些许人父之责,歉疚之情油然而生,目光与口气便不自觉地温和起来。
「你师父年前来信,说你学有所成,于兵法、武艺上已尽得他衣钵,可是真的?」
怀舟十余年不曾见父亲待自己如此和颜悦色,略略一怔,道:「师父谬赞,儿子尚仅得其皮毛。」
雍祁钧淡淡一笑,「大师兄那等本事,能学得些皮毛已是不错啦。」说完顿了顿,又问:「听说你这几年着实游历了一番,想必有些见识,不知于这北燕骑兵知道多少?」
多年yín浸兵法,怀舟岂有不知,从容而答,「擅骑she,性剽悍,论单打独斗,我朝兵士稍逊一筹。」
「与之jiāo战,如何能胜?」
一问一答间,怀舟眼中寒芒一闪,如名刀出鞘,凛冽而璀璨。
「若用步兵对敌,需qiáng弓劲弩结阵以待;若用骑兵jiāo战,需择擅驭之血勇兵士,彼若似虎,我便为láng,以多制qiáng。」
安王听了,玩味一笑,「前年你陪护太子往细澜国迎娶安嘉公主,北燕大将忽拔冼率五千兵马劫杀,你手边只两千迎亲卫士,却大破敌兵,斩杀忽拔冼于马下,明明是以少胜多,怎么如今又说需以多制qiáng。」
「细澜多山,便于设伏,北燕骑兵于平原上驰骋惯了,却不擅山岳之战,方才被我所乘,若是两军陈兵列阵,胜负之局便不是这般。且那时敌我兵马相差悬殊,少不得以奇攻正,这般法子偶尔使上几次还行,却不是用兵正道,次数多了难免失手,便胜也是险胜。若得从容备战,自然还是兵马多于对方,以众凌寡,胜得越容易越好。」
雍祁钧统军多年,实是本朝抗燕第一人,自然深谙燕兵攻略之道,此时见怀舟所言无不切中要点,不禁微微颔首,意甚赞许,正欲再行深问,忽见书房门被推开,一道清润中略带纤细的声音传进来。
「爹,您找我?」
怀舟闻声回头,便见门口走进个十五六岁锦衣少年,鹅蛋脸上黑漆漆一双眸子,犹如浸了水的墨玉般,左颊上一只酒窝,未语先笑间若隐若现,端的是秀色bī人。
见了小儿子,雍祁钧威严五官霎时糊成一团,只剩下和蔼笑颜,指着怀舟道:「怀风,过来见过你哥哥。」
怀风一早听下人说同父异母的兄长今日归来,待看清怀舟冷冰冰没一丝笑模样,心中先打个突,旋即恭敬施下礼去。
「见过哥哥。」
怀舟比他高出一头,受礼时便只见怀风秀气双眉下两只浓睫一闪一闪,又黑又长,小刷子般,不禁暗忖:这般眉眼虽说秀美难言,但生在男子身上,总觉太过单薄。
怀舟离家时怀风只得两岁,十余年素未谋面,两人虽是兄弟,却无多少情谊,怀舟母妃又是因为戕害这庶出弟弟被圈禁至今,心中更多一层芥蒂,毫无热络可言,只淡淡道:「不必多礼。」
雍祁钧看在眼中,蹙一蹙眉,暗自长叹。
「都坐罢。」
待两个儿子坐下,雍祁钧看向怀风:「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回复?」
「有,才传来的。」
自袖中掏出张纸呈上,怀风禀道:「渤耶部族这次老少尽出,近五千人马,现下正聚在关外西北五十里的那片松树林中,部族长老议定于今晚子时侵入我境。我已嘱罗、关二位将军加qiáng戒备。」
怀舟素来听闻父亲极是娇宠这个弟弟,本以为被惯的不成样子,倒不料小小年纪已随父参赞军机,且言谈老练,不由大是诧异,就此又多看两眼。
雍祁钧接过军报细看,沉吟片刻,向怀舟缓缓道:「你们俩皆是宗室子弟,守土卫国份属应当,我雍祁钧的儿子,更不可不会打仗。你虽赢过燕军,经验到底还是少些,边关这几年太平许多,却也不是无仗可打,燕朝虽未大兵压境,可众多部落亦不时来扰,叫你回来,便是要你领兵打上几场,历练一番,建些军功,日后才好接这帅印。」
这番寄予厚望的慈父之情,怀舟如何听不出来,饶是父子间诸多隔膜,亦不禁动容。
「你师父说你曾数次深入燕地查看敌情,对北疆一带了如指掌,只你毕竟不在这里长驻,一些细处想必不甚清楚,让怀风说给你听听。今晚阻杀渤耶部众,便由你来领兵。」
雍祁钧说完,已感神短气促,便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因着怀舟一副疏离之态,怀风不敢像对父亲说话那般肆无忌惮,小心翼翼斟酌着道:「太子哥哥常跟我说,哥哥于北燕兵事见识极高,虽处千里之外却熟知北燕一兵一将,我也不知还有什么是哥哥想知道又不晓得的,不如哥哥来问,凡我清楚,必定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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