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脑子里那个自己挺着大肚子的想象,陈阳出了一身白毛汗。
陈阳听到门口守着他的两个中年女人在说话,提到明天就是鬼节了,这魏庄的鬼节过得好就好,过得不好,总要死个把人的,说到这,好像怕犯忌讳一样,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压得更低,更轻。
鬼节,陈阳皱起眉头回想起以前他家里人都还在的时候,每次一进了yīn历七月,就会把先人们的牌位都给请出来,摆在家里那张八人大桌上,每天早中、晚,上香烧纸,供三次茶饭,一直到到七月三十日才算完。
以前,陈阳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都挺喜欢这个听起来yīn森恐怖的鬼节。
因为每到这时候,他们总能吃到很多平时见不上的吃食,这些都是给先人们上的供,在供桌上摆了一阵子就会撤下来,之后,十有八九都落在了各家的小孩子嘴里。
尤其到了yīn历七月十四,这天是鬼门大开,yīn世那些鬼被放出来,横行阳世的日子,为了能平安度过,家里更是会宰jī杀鸭,焚香烧纸,拜祭路过的戾魂恶鬼,一来算是个买路钱,让恶鬼们高抬贵手;二来也可以稍微化解一下他们的怨气,多积点福德。
说起来,论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比过年都不遑多让,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每到了这时候,大人总是会使出各种手段,吓唬到处乱跑瞎转的小孩子,让他们老实点待在家里,免得被恶鬼们抓了去。
陈阳小时候就经常被他奶奶吓唬,他奶奶尤其喜欢讲那些可怕的鬼怪之事,可惜,不知道是听多了,还是天生胆子大,陈阳听得耳朵起茧之后,胆子却越来越肥。物极必反这个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才发现小时候很不耐烦听到的那些唠叨,那么让人怀念。
陈阳又拿起了扔在chuáng上那本《太平广记》,又翻了起来。
一个白天,就这样混过去了,到了晚上,陈阳吃过了饭,又有点无所事事,饭菜不合胃口,都是些素斋冷食,淡而无味,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想到这种日子还要过三天,陈阳心里就有点躁动不安。
不过,他还是按捺了下来,躺到chuáng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手里的书,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这几天都是这样,他变得有点嗜睡,对于自己瞌睡变多了这点,陈阳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睡的时间多了,这枯燥乏味的等待,也就倏忽而过。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沉,无星无月,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冷风,挨着地面,带着雾气,徐徐chuī来,那些雾气扭动着,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隐隐的,就有一种骚动的感觉。
雾气漫到了陈阳睡觉那个房间,陈阳肚子上浮出了一片黑气,与那些雾气合在了一起,陈阳觉得有个人趴在他枕头边上,在轻声地呼喊着他,“爸爸,爸爸,起来了,起来了,带宝宝去玩。”
陈阳知道自己不该答应,却又下意识地点了头,那个稚嫩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来。”他睁开眼,飘飘浮浮地坐起来,紧挨着他小腿的,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冲着他伸开双手,陈阳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把他抱了起来。
他们随着那个雾气前进着,这时,陈阳才发现,周围其实不是雾气,而是,各色各样的鬼魂,它们的密度太高,太浓稠了,以至于看起来那一片片的,看起来倒像是雾气了。
魏庄里安静得如同坟墓,陈阳听到了一只狗呜咽了一声,声音刚从喉咙里发出来,就打住了,就好像有人掐住了它的脖子,扭断了它的头一样,一切声响都嘎然而止。
陈阳抱着手里的孩子,在两条看似狭窄,却又无限宽阔、悠长的巷子里走着,周围是俯趴着的,不知道是屋子还是古shòu的yīn影,巨大的身体隐没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只有它们的头——也许说不上头,只能说不知从哪个地方的眼睛——随着鬼流而动着。
这种诡异的情况下,陈阳应该会感到恐惧的,然而,他却丝毫情绪上的波动都没有,似乎眼前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每年到了某个时候,都必定会发生的。
鬼门开了,地下那些戾魂恶鬼全都跑出来了。
魏庄,已经不是白天那个魏庄,空气中弥漫着已经浓得变成了雾气的yīn气,阳世的气息已经被完全压住,变得微不可闻,陈阳左边拖着脚走的,是一个身体支离破碎,边走边得不停地从地上把掉出来的内脏塞回去的男鬼,它被周围那些拥挤的鬼魂踩得吱吱乱叫,不一会儿之后,魂魄就消散了,成了周围雾气的一部分。
而在陈阳的头顶上,十几二十个鬼魂在叠罗汉,它们时不时俯冲下来,散了开去,吱吱叫着,笑着,残肢断臂,腐肉臭血,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陈阳想躲开,却被周围的鬼魂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心的东西掉在了自己的头上,脸上,他伸出手,想替手里的孩子略微遮挡一下,然而,那个孩子却伸出了稚嫩的小手,准确地接住了空中掉下来的一只胳膊,有点吃力地拿在手里玩了一下,又丢开。
越是可爱的孩子,这么做,越是可怕。
雾气越来越浓,陈阳耳朵里,似乎听到了无数的惨叫,是对阳世的渴望,是生前死后的痛苦,是鬼魂们的挤压踩踏。
鬼魂多得让人以为yīn世里的鬼魂全都聚到了这里,队伍漫长而拖沓,一眼望过去,全都是无边无际的雾气,没有尽头,也不知是要去往何方,陈阳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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