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他看到那个曲着一条腿,坐在矮坡上静静地眺望前方的人影时打破了。栖停下脚步,谨慎地站在原地观察了一阵,这个距离里,如果对方的实力跟他差不多,应该也一早发现他了。如果发现了,却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说明他可以上前试探着跟对方jiāo谈一番,如果没发现,那说明这人无法对他构成威胁,自然也可以过去问一下路。
他收起了附在剑身上的火焰,将那把阔剑插回身后的鞘里,走上前去。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这个男人并不是在眺望远方,他手里握着一颗透明的水晶,银色的链子缠在他手腕上,他冷冽的目光正落在这颗水晶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身上却有种凌厉的气势。等栖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看清他的脸,心脏忽然便剧烈地跳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很像……他长得很像自己的父亲修,一样的眉眼,一样是面无表情。他还记得这张脸更年轻的模样,那样冷漠地看着自己,嘲讽道,我和他没有任何相同点,你确定他是我的弟弟?然后就这样,亲手把他从阿风身边带走,推向了敞开的时空缝隙里。
栖停住脚步,几步之外,年轻的君王也站起身来,转身看向他。
相隔了七年,两兄弟的目光再次在空中jiāo汇,默然无声,最终还是栖抿了抿唇,叫了一声:“哥哥。”
烬眯着眼睛看他,少年的轮廓已经褪去稚气,无论是黑色的眼睛还是倔qiáng的唇,都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基因里带来的枷锁渐渐消除,这些年他手执那人留下的唯一遗物,不可自拔地沉浸在那些记忆里,随着断层记忆的拼凑和情感的复苏,让这种行为变得越发像是一种凌迟,刀刀见血,却无法就此丧命。
他听见自己终于开口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的……弟弟。”停顿了几秒,又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叫我哥哥。我把你从母亲身边带走,又亲手把你推进了时空乱流里,你不恨我吗?”
“一开始……我确实很恨你,我不在乎你给我带来的伤害,但你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虽然阿风……母亲很爱我,但你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的,哥哥。”
少年紧握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心中翻腾的情感也随着这些话语说出口而沉淀下去,“你才是他在最爱父亲的时候,为他生下的孩子,他对我更多的……我想还是亏欠吧,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我去到那个时空里,看见阿风对还在蛋里的你毫不掩饰的爱时,我就想通了。哪怕你对他做再多过分的事,他也不会舍得伤害你,因为你是他的孩子,跟我是一样的。”
那种心脏被人紧紧攥住的痛楚渐渐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年轻的君王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握紧手中的水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了连自己也发觉不到的颤抖。
他说:“我知道。”
烬沉默地伸出右手,摊开掌心,让黑发黑眸的少年看自己手上的水晶。栖浑身一颤,忍不住伸手去接过来,拿在手里:“这是阿风的……为什么会在哥哥这里?”
烬沉默地看着他,木然道:“因为水晶的主人已经死了。”
栖如遭重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烬盯着弟弟漆黑的眼睛,那里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低声道:“他死了,亚特兰蒂斯也不复存在,挡在虫族面前最后的障碍也没有了,我们穿过通道,在宇宙中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回到了这里——”
说着,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死了,栖,我们的母亲……已经死了。”
长久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信仰轰然倒塌,栖不由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你在说谎。”
他的哥哥却忍不住笑起来,那笑声有些疯狂,有些瘆人:“我在说谎,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说谎……”可这偏偏是事实,“你知道吗,我的弟弟,我曾经想替父亲杀了他,但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反抗,明明你已经被我推进了时空缝隙里。我把父亲引到亚特兰蒂斯去了,他却在这种时候赶了回来,格开了我的刀,自己亲自动了手。”
他笑着,两道刺目的血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坠落在空气中,这日日凌迟着他的情感终于不堪重负,打开了一个决口。
他本来一开始不懂,为什么父亲要在这种时候制止他,如果自己不愿意的话,明明放着他来做就好,为什么要这样勉qiáng自己去杀死一个喜欢的人。现在他懂了,父亲只是不想在他恢复了情感和记忆以后,被这种刻骨铭心的悔恨压垮。
这是一把逆十字架,背在他身上,这辈子都没法摘下来。
“……父亲把他拥在身前,手里的刀就这样穿透了他的心脏,没有停下,继续朝着他自己的心口刺去,我没能拦下他。”那两道血泪已经被周围的皮肤吸收gān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烬终于说完了那天的事情,最后看了沉默的栖一眼,低声道,“离开的时候,我想把他们的尸体也带走,最起码能够葬在这里,可是我伸手一碰,两个人的身体就变成了齑粉,只剩下这颗水晶和我手上的银链。”
最终,我什么也带不走,他想道,除了这些来自于水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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