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阁老,也没有闯宫的权利。
面对犯熊的天子,李东阳束手无策,只能望乾清宫而兴叹。
“我所忧者,实是天子有意复圣祖之法。”
洪武帝立朝,法度何等严酷。
凡贪墨者,皆剥皮充草。民有怨愤,可入府衙,直解官员入京。
其间种种,不胜枚举。
时至今日,各地县衙俱存有充草的皮人,以警醒后继官员。
现下的情形,天子只是赌气,尚有可转圜的御敌。如被群臣彻底惹恼,一意孤行,谁又敢言圣祖之法不对?
届时,两班文武都将进退不能。与其剥皮充草,不如自己结绳,套上脖子一了百了。
“圣祖高皇帝之法?”
闻言,刘健谢迁都是一惊。
天子任用宦官,引来朝臣不满,他们亦焦心于此,以致忽略最紧要的一条敕令:“凡贪墨五两,俱下诏狱!”
此时想起,不免心生寒意。
“天子当真会如此?”
李东阳摇摇头,表情有几分凝重。
比起做太子时,天子变化不小,心思愈发难猜。纵然是做过天子老师,也不敢断言,这位爱玩好动的少年,每日坐在龙椅上,俯视朝堂百官,脑中都在想些什么。
先帝仁厚,天子纯孝。
忆起弘治帝临终遗命,李东阳不禁叹息,生出一丝苍凉之感。
今上不比孝宗皇帝慈爱,反倒如太宗皇帝习武好斗,杀伐果断。
群臣上疏越频,回应愈是超出预料。长此以往,朝堂纷扰传闻民间,百姓当如何议论?事入jian细之耳,草原得悉,兵祸恐将再起。
自先秦先汉历唐宋至今,前朝后代,千百年间,凡君臣不睦,都将风波乍起,生出乱局。
轻者朝堂震dàng,君臣离心,小人当道。重者……
李东阳蹙紧眉心,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为今之计,乃是尽量劝说天子,按下朝臣,无论如何,不能让君臣矛盾进一步激化。
可惜,受条件所限,见不到天子,胸有良策也无法施展。
当此紧要关头,唯一能无召入宫的杨瓒,竟是归乡省亲,半月不在朝中。
抚过长须,李东阳眯起双眼。
早知如此,应提醒吏部的马负图,压下杨瓒归乡省亲的批文。延迟两日,也不会生出这般局面。
随手翻开一封谏书,见有“近臣”“jian佞”“翰林侍读学士”等字眼,李东阳眉心皱得更深。
不明是非,乱咬一气,当真是不够添乱!
保安州,涿鹿县
站在祠堂前,杨瓒忽有被人算计之感,不禁汗毛倒竖。
下意识左右看看,确定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牌坊之上,小心按了按后颈,暗道:紧张过度,以致产生错觉?
“四郎,且上前来。”
族长身着绢布袍,脚蹬牛皮直缝靴。衣摆距地五寸,恰好盖过靴筒边缘。白发束成髻,以木簪固定,戴无顶香木帽。
此刻正手持长香,腰背挺直,肃然立在牌坊下。
“族长。”
杨瓒未穿官服,蓝袍方巾,唯腰间束黑乌角带,挂天子亲赐牙牌。
“持香。”
族中老人点头,同意拆毁牌坊,族人自不会提出异议。只在动手之前,需祭以长香。
一为惊动祖先,当以正心告罪;二为悬在牌坊上的两具尸身。死于非命,恐有怨气不散。祭上长香,当可送其归入地府,重新投胎。
无论生前有什么恩怨,人既已往生,都可烟消云散。
杨氏开祠堂,全族聚于此,外姓本不应在场。
然推溯前由,查究因果,杨氏老人合议,请孙氏族人前来,同为往生人上香。
行商不知生死,出族之事自然不可行。现下,死去的行商之女仍是孙氏族人,按规矩,需得如此。
念杨氏仗义,孙氏族长满口答应。但终未亲自前来,只遣两子代为上香。
原本,行商的妇人也该前来。怎知族人前去告知,那妇人竟按着胸口坐地大哭,旋即昏倒,人事不省,至今未能下榻。
真也好,假也罢。
父亲不知行踪,母亲不愿前来。依照老人的说法,孙氏女不成单鬼也是孤魂。
同死的表兄尚有一个老仆捻香,而她,却连亲娘都不愿来见。
“可怜啊。”
古人重身后事,重孝道亲情。这般狠心的亲娘,实是少见。
上香之后,族长jiāo给杨瓒一柄铜锤。
立牌坊不是小事,拆牌坊更有规矩。
功名坊是为杨瓒所立,又在祠堂前,今要拆毁,必须杨瓒敲下第一块石砖。
郑重接过铜锤,杨瓒行到牌坊正面。
自两根石柱上望,扫过刻有探花字样的石牌,凝视jīng心雕凿的花板,知晓这座牌坊耗费族人多少心血,难免生出几许愧意。
然而,为全族安稳,也为今后考虑,这座牌坊不能留,必须拆掉!
“四郎?”
杨瓒凝望花板,迟迟不动。族长不得不出声提醒:“时辰要过了。”
族里老人请yīn阳生看过,这个时辰最适拆坊,再迟恐不合宜。
“是。”
压下骤起的情绪,按照族长指点,杨瓒用足力气,挥舞起铜锤,对准一根石柱狠狠敲下。
钝声回想,仿似钟声。
再看石柱,别说砖块,连搓石粉都没刮下来。
族长皱眉。
“再敲。”
杨瓒点头,抡锤。
当!
钝声之后,石柱岿然不动。
“再敲!”
当当!
“继续敲!”
当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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