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熊不算。和群臣针锋相对,甩袖子走人也不算。
甩人巴掌,还能让被甩巴掌的人满口称颂,当真是做梦都先想不到。
杨先生献策时,他还有几分担心。现下看来,压根不必要。
“众卿平身。”
四字出口,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杨瓒站起身,因距离远,看不清朱厚照的表情。但想也知道,这小屁孩绝对是双眼月弯,嘴角上翘。
三位阁老站在前列,心中皆有疑惑。
关于镇守太监的去留,天子和群臣僵持整整一月,不见半点让步。几番当殿发怒,起身走人,将文武百官晾在西角门。
今天早朝,刘健已准备好奏疏。
如果天子依旧故我,刘阁老绝不会善罢甘休。不在奉天殿落天子颜面,退朝之后,讽谏奏疏也会送入乾清宫。
未料想,不等他行动,天子连下两道诏书,gān脆利落将事情解决。
金口玉言,谁能反对?
纵然是反对,又有什么立场,用什么理由?
百官弹劾镇守太监不法,天子同意召还数人,并下令严惩。huáng绢上加盖宝印,没有半分虚假。足见天子下定决心,绝不是敷衍了事。
按照群臣最初的想法,循序渐进,先拿下几个根基不深的太监,再对老资格动手。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也不能动。
以韦经为例,其是成化帝委派,得弘治帝信任,在两广之地盘踞多年,手握实权,对朝廷多有贡献。在两广镇守面前,三司衙门都要退一she之地,土官番司更以得见为荣。
想动他,六部都要仔细掂量。
再者,宦官和朝臣属于两个系统,没有天子下令,刑部大理寺也不敢随意拿人,否则就是越权。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天子忽然改变想法,不再和群臣僵持,直接向镇守太监下刀,第一个挨刀之人就是两广总镇太监!
仔细揣摩这道圣旨,无论文武都感到心惊。
两广,江西,蓟州,山东,陕西。
不是边疆重地,也是丰产粮税之所,要么就是水路输送关要。
各处镇守太监深受皇恩,皆同韦经类似,在当地盘根错节,根基之深难以想象。结果天子一道旨意,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全部押解还京。未被召还者,也是遣人申斥,革三年禄米。
冷光闪过,鲜血飞溅,杀jī儆猴!
只不过,jī虽殒命,这被儆的瘊,到底是哪个?
其余镇守太监,还是和天子对着gān的朝官?
不是众人多想,更不是杞人忧天。
诏狱里关押着不下二十名京官,相比前朝,数量的确不多,问题是抓捕下狱的时间!
一月之内锒铛入狱,还不够警醒众人?
能立身朝堂的都不是傻子。
仔细思量,天子无疑在向群臣证明,虽继位不过半载,仅是舞象之年,一旦燃起怒火,对踩线之人不会有半分手软。
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甭管朝臣还是内官,甭管资格有多老,通通不给面子!
怀揣种种猜测,群臣皆局蹐不安,结舌杜口。即便注意到“别选太监代之”,也没有心思反驳。
天子貌似让步,实则提着染血的刀,明晃晃警告众人:朕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谁敢不识相,得寸进尺,后果自负!
面对威胁,没谁会脑袋发抽,继续和天子纠缠。更何况,也没有立场。
镇守太监早已存在,几十年屹立不摇。天子能够下令彻查,狠心惩处,已给足朝臣颜面。
想要一锅端,将所有镇守太监打入尘埃,别说是宦海沉浮的老油条,便是新入官场的进士,一样知晓不可能。
天子一意孤行,尚有立场直谏。
天子幡然醒悟,秉正执法,继续紧抓不放,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
两个字:愚蠢。
比起镇守太监,严查选婚太监一事更让朝臣侧目。
上疏弹劾此事,本非多数人所愿。
一则,天子月底将要大婚,这个关节弹劾选婚太监,得罪的可不只是宦官集团。
若出身北直隶的女子登上后位,虽不致gān涉朝政动摇国本,枕头风chuī起来,也足够让人喝上一壶。
其次,单查选婚太监尚好,观天子之意,是要连各地布政使司,府州县衙门一并彻查。
局限于刑部大理寺,众人还不会这般担心,锦衣卫和东厂牵扯进来,有过无过,老底都会被掀开。
到时候,没罪也会变成有罪。区别只在于,是到刑部大牢暂居,还是到诏狱单间长住。
身在朝堂,便脱不开各方关系。
同榜同年,同族同乡,翁婿姻亲,如蛛丝般结成大网。人在其中,彼此牵连,休想轻易脱身。
平时不显,一旦事有不对,必定是拔起萝卜带出泥。
罪名轻尚罢,如是重罪,网中之人要么断尾求生,要么跟着一起倒霉。
杨瓒能想到这点,众人亦然,
杨侍读举起棍子,搅乱浑水,拍打蛛网。他人身在网中,满身水渍,难下决断。
究竟是断然挥刀,弃卒保帅;还是联合起来,以求翻身?
无论选择哪种,将盖子揭开的刘御史,下场都不会太好。命能保住,职业生涯也将画上句号。
有朝官出列,想在圣旨抄送各地前努力一下。不能让天子收回成命,至少将彻查地点限制在北直隶各府。
理由有些牵qiáng,倒也说得过去。
“弹劾北直隶选婚太监不法,同南京中都等地何gān?还请陛下三思。”
“如不加以区分,一概而论,恐令无辜者蒙冤。”
朱厚照没有发怒,也没有驳斥,而是一摆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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