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过午,贡士们早早起身,都未能用得早饭。在考场走过一遭,神经又是极度紧绷。此时离开宫门,浑身放松,多已腹中轰鸣,嗓子冒烟。
“我等欲上状元楼一聚,杨贤弟可同来?”
杨瓒摇摇头,婉拒了谢丕。
“小弟不胜酒力,又不善诗文,不好在诸位仁兄面前献丑。且苦候家中书信多日,实有不便。唯有谢过兄长的美意,待兄长金榜登科,进士及第,小弟再贺兄长之喜。”
自揭短处,话说得实在,兼几分惶惶之态,更增加说服力。
由此,面子被扫,谢丕没有半点不悦,反笑道:“为兄就借贤弟吉言了。”
杨瓒拱手,暗中庆幸离开的不是他一人,算不得显眼。
奈何总有人见不得他人顺遂。
待杨瓒转身离开,一名贡士沉下脸,道:“小小年纪,忒是狂傲,竟不将我等同年放在眼中。”
两三人点头附和,对杨瓒独自离开同觉不满。
听到这番议论,闫璟表情微动,并未急着出声,只将目光移向谢丕。
“胡兄误会了。”
谢丕轻笑,主动开口为杨瓒解围。
“杨贤弟年纪尚小,初临chūn闱,又将殿试,定有些忐忑。孤身在京,急待家人书信,实是常理。观其往日所行,实非孟làng骄恣之徒。有些古板亦无伤大雅,胡兄当体谅才是。”
邀请杨瓒的是他,杨瓒应与不应,都非他人可以置喙。
他这个正主没有出声,姓胡的却越俎代庖,是不将他谢丕放在眼里,还是想要挑拨?
胡贡士两番落第,此次虽然中榜,却是中等偏下,表现尚不如杨瓒。被谢丕一点,表情不免有些讪然。不敢对谢丕如何,却是将杨瓒记住了。
见他要钻牛角尖,谢丕皱了皱眉。
身为谢迁之子,来往的不是良才美玉,便是高门勋贵。这样屡次不第、心胸狭窄之辈,实在不入谢丕的眼。
未经殿试便已如此,入了官场还了得?
实打实会成个搅屎棍,神憎鬼厌。
闫璟弯了一下嘴角,落后半步,只同身边人说话,似根本没注意到这场“风波”。
杨瓒急匆匆离开,自然不晓得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纵然知晓,也只能随它去。
这些贡士聚会状元楼,自然要召唤乐伎,听歌赏舞,作诗写词,热闹一番。
伎不同jì,不为官府所禁。宴饮也不犯朝廷忌讳,写诗题词更蔚为风雅。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甘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借口脱身。
直觉出错,今后还可找补。怀抱侥幸以致身陷泥淖,才是追悔莫及。
比起冒险,他宁肯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少安稳。
他不是谢丕,没有入阁的亲爹做靠山。也不是闫璟,出身京师,八面玲珑。连同年的王忠、程文也各有背景,不是他能轻比。
故此,他还是安静的走开,继续做个古板的小夫子。
这样的定位,实在需要拿捏尺寸。若是过了头,保命绰绰有余,力争上游却会成为奢望。
穿过街口,回头已不见了谢丕等人的身影。
身边只有成排的民居,戏耍的顽童。偶尔听到几声叫卖,鼻端飘过炊饼和馒头的麦香,杨瓒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取出荷包,倒出一枚银角,想想,又放回去,费力摸出十几枚铜钱。
见杨瓒招手,卖饼的小贩立即挑着担子过来,满脸堆笑。
“老爷可是要饼?个大皮苏,都还热着。裹肉的两个子,撒香葱的一个子。老爷可是先尝尝?”
小贩用油纸包住一个面饼,面上尽是讨好之色。
杨瓒轻笑,将手里的几枚铜钱都给了小贩,只拿起两个肉馅的面饼,一个自己饱腹,另一个带回去给杨土。
杨小举人的口味和他类似,不喜葱姜。
“老爷,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今日我有喜事,就当沾沾喜气。”
“多谢老爷!”
小贩眉开眼笑,杨瓒也得了个好心情。
四下里看看,寻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也不在意临街,坐下了,向店家买一碗馄饨,就着面饼,一口一口吃下肚,满口咸香,额头隐隐有些冒汗。
会了账,正起身往回走,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余名缇骑疾驰而过,马鞭挥舞,街上的百姓纷纷走避。巡视的顺天府衙役都不敢上前,匆忙让开道路。
这样的架势,不是有边关急报,就是押解重犯进京。不及躲闪,被马蹄踩出肠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马队之后拉着两辆囚车。
稍前一辆只坐着一人,面白无须,身上一件圆领葵花衫,足上还穿着皮靴。鬓发蓬乱,神情呆滞,纱帽已滚到角落,有些破损。
另外一辆却挤着四人。想必路上没有多好的待遇,皆面容憔悴,脸颊青紫。不知是被冷风冻伤,还是撞到囚车上的淤痕。
缇骑和囚车没有片刻停留,看方向,显然是去往城东的北镇抚司。
杨瓒没急着离开,驻足半晌,听着旁人议论。
“看样子,囚车里的是个公公?”
“八成是哪地的镇守,在外边犯了事,被押解回来。”
“不能吧?”
“怎么不能,早年间的几件事,你都忘了?”
“后边那几个……”
“瞧那身官府,县令都不是,十成十是不入流的小官。”
“小官也能劳动锦衣卫?”
“你问我?我哪里晓得?”
“朝堂的事,又牵涉到镇守太监,还是少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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