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杨瓒身边,至少命能保住。
半路逃跑,成不成两说,落到“生意伙伴”手里,死得只能更快。
“忠心与否,还要看尔等表现。”杨瓒轻笑,“本官拭目以待。”
“是,是!”
“小的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番商连连点头,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杨瓒走出房门,背影消失,都没能放回腔子。
正德元年,二月戊戌
早朝之后,杨瓒入东暖阁觐见。
关上殿门,君臣进行一番详谈。临到日暮,宫门将落,杨瓒方才出宫。
chūn寒料峭,风过鬓边,仍余一丝朔北寒意。
绯袍金带,目秀眉清,行动间,衣摆轻动,尽显雍容尔雅。
夕阳映红琉璃瓦,廊柱宫墙,艳烈犹如朱砂。
停下脚步,杨瓒回过头,遥望笼罩半圈光晕的屋脊坐shòu,嘴角轻勾。
王守仁,刘瑾,钱宁。
此三人一同南下,未知后世史书将如何记载。
天子敕令已传送出京,由快马报至各州府。南直隶及江浙官员将作何反应,他很是期待。
两位牵涉进来的藩王,不是他该关心。涉及宗室皇族,哪怕是锦衣卫和东厂,都要万分小心。
但是,若半路截杀之人真为藩王所派,江南事了,说不得,他还要北上西行。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圣人都说,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一个凡夫俗子,还有什么可犹豫。
粉身碎骨,自断前程?
杨瓒摇摇头,事到如今,考虑再多都没用,顾忌越多越是凶险。
为保自身,必须一门心思向前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魔挡灭魔!
正德元年,二月己亥,杨瓒启程离京。
一行三辆马车,由三十余骑兵、百余步卒护卫,出皇城之后,先往通州,后一路南下,经香河、武清等地,入天津三卫,停留三日,过河间府进入山东。
沿途之上,各府州县衙得到消息,大小官员纷纷前来拜见,送上金银表礼。
杨瓒烦不胜烦,全推给刘瑾。
刘公公奉行一个准则:钱收下,人不见。
心情好,遣伺候的小huáng门递两句话,心情不好,直接撵走。
人情面子?
宦官和文官势不两立,讲什么面子!
再者言,随同南下,立功的机会有,风险同样不小。被杨瓒各种威胁欺压,刘公公憋了一肚子火气,不能冲杨瓒喷,只能找旁人撒气。
gān不过姓杨的,还欺负不了几个地方官?
笑话!
于是乎,随钦差队伍南下,刘公公威名远扬。
队伍尚未进入山东,三司衙门皆已得知,钦差队伍里有个贪财跋扈的中官,今上未践祚时,已在东宫伺候,很有资历,连钦差杨瓒都要让他几分。
“每有官员递上名帖,不到钦差手中,必被此阉截去。送银不达百两,必命长随当面喝斥。其飞扬跋扈,弁髦法纪,公然索取贿赂,肆nüè逞凶,罪大恶极,实当诛戮!”
每过一县,刘瑾的恶名便增加一分。
每过一州,想抽刘公公鞋底的官员豪绅就翻上两番。
刘瑾背负上贪婪的罪名,经手的银子,却是一分没落入口袋。
送礼之人离开后,都详实记录在册子上,清点装箱,贴上封条。积累到一定数目,便由同行的京卫护送回京。
作为随员,王守仁还曾奇怪,钦差出勘,何须百人护送。这般大的声势,难免扰民。
得知内情,对杨瓒的为人,顿时有了新的认识。然这般行事,必会为百官诟病,引来口诛笔伐。
“杨佥宪不担心?”
“有何担心?”
杨瓒端着茶杯,扫一眼坐立不安的刘瑾,笑道:“此番奉旨南下,本官早立下宏愿,为报偿君恩,肃清乌流,铲除jian恶,碎首糜躯在所不惜!”
话落,杨瓒放下茶盏,翻开新送上的簿册,看到日渐增多的官员名录,对比附在其后的金银数目,嘴角挂上一丝冷笑。
“刘公公,过了河间府,本官欲横穿济南,过青州、莱州两府,东行登州府,由登州卫登船,改行水路。”
行水路?
王守仁不知内情,微微蹙眉。想起天子调武学训导入登州卫的敕令,不免有些出神。
刘瑾眼珠子转转,赫然明白,走不走水路,不是自己说得算,这个时候提出来,八成是让他在登船之前,多见几个地方官,狠狠下手,多搜刮些银两。
过了这村没这店,到了海上,除沿海州府,没哪个内陆的官员会千里迢迢,坐船送钱。
咂咂嘴,刘公公不禁暗道:黑啊,真心黑!
难怪咱家不是这姓杨的对手,比起坑人,着实差了几个段数。
银子刮来不算,记录下的册子,都是铁铮铮的证据。
一个正七品知县,每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永乐朝后,部分禄米折换宝钞,随宝钞贬值,所得不停缩水,别说积攒下余银,吃顿肉都要举债。
现下,册子上动辄百千两,更有古画字玩,都是哪里来的?
翻过两页,杨瓒提起笔,重点划出两个人名。
刘瑾收钱,锦衣卫暗访。
不是太过分,杨瓒不会真置人于死地。毕竟,明朝的薪水制度的确有些变态,上百年不变,更是不增反减。
家资富裕尚好,寒门出身,人情往来不说,生计都成问题。
杨瓒在京期间,领过五回禄米,加起来,不足伯府半月消耗。
火耗冰敬摆上台面,各种贪污屡禁不绝,杀都杀不怕,当真不是没有原因。
水至清则无鱼,但也不能浑得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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