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嘿嘿一笑,翻页记录下几行,满意的合上册子,藏进怀中。
今日的消息,送去北镇抚司,七品官都做不得,发到北疆西南去做个八、九品,保住官身,就该谢天谢地。
若是削去官籍,跌落云端,变成小吏,也只能认倒霉。
谁让志大才疏,口不留得,说话不过脑。
诽谤朝官是一例,讥讽朝廷北疆战事,又是一例。
虽说御史给事中靠嘴皮子做官,但说话办事也要有根据。
红口白牙,鼻孔朝天,鞑靼láng子野心完全不见,盯着边军请功,说个没完没了。
什么叫祸由兵起?
什么是jian臣误国?
什么又是圣君当仁及八荒六合?
照着他说,等鞑靼打来,gān脆放开边镇,由其大肆劫掠,官兵眼睁睁看着,不做防御。其后,朝廷再派遣使臣,带去金银丝绸,犒劳贼匪,赞一声“抢得好”?
简直混账!
想起战死蓟州的弟兄,被鞑靼劫掠烧屋,无家可归的边民,伙计怒气上涌,肝火外冒。
若是在边镇,这样的官,就该丢到鞑靼跟前,让他去仁义!
和豺láng讲理,看看会是什么下场!
记起身在何处,伙计握紧双拳,咬牙压下不平。
用力搓脸,掩去怒容。
走出角落,闻二楼叫人,立即提起热水,搭上布巾,噔噔噔跑上木梯,更殷勤的伺候起来。
同在酒楼的西厂探子,咂咂嘴,一边拨拉着算盘,一边暗道:不知是哪个运气不好,被诏狱的探子惦记上。查出个子丑寅卯,官做不成,怕是命都保不住。
酒楼之内,仅为皇城各处一个缩影。
自西厂复立,厂卫之间,番子之内,竞争愈发激烈。
换成弘治年,一条街市,锦衣卫“占住”,东厂便不会多派人。
现下,别说街市,生意好的酒楼茶馆,尤其是朝廷官员常来常往,外邦使臣及南北豪商经常光顾之地,至少要进驻三个探子。
镇抚司一,东厂一,西厂一。
非是南镇抚司不掌外事,三个绝打不主。
北疆论功,顾卿升任锦衣卫指挥使,掌北镇抚司。赵榆升锦衣卫同知,掌南镇抚司。
因前事,牟斌请辞官归乡,未获准。天子念其旧功,绝口不提其办差疏漏,反屡次褒奖,发下赏赐,改调金陵,管南京镇抚司事。
按照常例,不出意外,牟斌将在此地养老。
以罪转调,日子定不好过。但牟指挥使品级未降,皇恩未减,十分明显,仍得圣眷。南京官员勋贵,除魏国公等树大根深的功臣外戚,见面都要客气三分。
如若牟斌不服老,继续在南京发光发热,其职业生涯,未必不会焕发第二chūn。
原因很简单,南京是养老之地不假,却近江浙湖广,财货丰腴,水陆畅通,消息传递更快。
浙海一带的倭贼海匪,被杨瓒王守仁刘瑾剿灭,赶尽杀绝。福建广东附近,仍偶有出没。
受其影响,苏浙之地,若有海匪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南京镇抚司,当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越想越是在理。
牟斌抵达南京,见过一gān同僚,搬入镇抚司衙,查阅往年记录,立即面色黑沉。
官员到金陵养老,厂卫于此,却不可碌碌无为!
牟指挥使上奏天子,言明忧心。得到恩准后,联合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大刀阔斧,在南京镇抚司进行“改革”。
所谓新人新气象。
牟斌的到来,彻底令南京镇抚司改头换面。
随锦衣卫振作,重现龙jīng虎猛,在此地养老的官员,均生出危机感。
吃饭睡觉,被人盯着,尚且能忍。
和美人风花雪月,看星星看月亮,畅谈人生哲学,都被人盯着,甚至是明目张胆的盯着,是个人就受不了。
实在受不住,南京官员联合起来,好话说尽,软硬兼施,牟指挥依旧不为所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每天无所事事,除喝茶聊天就是侃大山,完全是làng费米粮,徒耗禄银,坚决不成!
没事gān?
jiāo给本官!
牟斌同镇守太监商量,奏疏递送顺天。
敕谕抵达,南京文武顿陷水深火热。
没有政事可处理,好办。
文官修书,顺带翻阅资料,查找旧日案卷,对照番邦四夷,绘制舆图海图。武官也不能闲着,调集卫军,十日一操改成五日一操,路上操练不够,水上继续!
见到东倒西歪,一个时辰都站不住的伪军,牟指挥发了狠,五日改成三日。谁敢不满,都给本官扔海里,不脱一层皮不算完!
不过两月,南京文武均摇身一变,抛却养老状态,开始卧薪尝胆,奋发进取,为朝廷建设事业添砖加瓦,努力奋斗。
朱厚照得悉,不仅没有怪牟斌手段严酷,反而大加赞赏。
自此之后,金陵旧都,再非朝廷官员“流放养老”之地。接到转调官文的文武,也不会哭丧着脸,哀悼前途无望。
不耐勾心斗角,喜好做学问的朝官,纷纷动起心思,甚至主动上请,转调南京。其中就有王守仁的亲爹,现任礼部侍郎王华。
王侍郎想得很清楚,以他的能力,做到一部尚书已是极限。入阁之事,根本想都不用想。
与其留在顺天,不如请调应天,修书立传,开办书院,远播贤名,为儿子的前途铺平道路,拓展关系。
内阁相公,六部九卿均已耳顺古稀。天子不及弱冠,今后必重用少壮。
朝中的人脉固然重要,“新人”更不容忽视。
天地君亲师。
血缘之外,再没有比“师生”关系更为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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