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闻杨编修乔迁,特地从私库取来白金布帛,令咱家送于编修。并言,待除服之日,另有贺礼送至。”
“臣谢殿下厚赐!”
“杨编修若是无暇,咱家多事一回,着人直接送到府上,编修瞧着可好?”
“自然是好。”杨瓒没有客气,大方道,“谷公公盛情,杨某领受。”
“咱家就知道,杨编修是个实诚人。”
谷大用笑眯了眼,杨瓒不禁牙酸。果然主从相类,连说话都有几分相似。
送走谷大用,杨瓒继续回值房抄录遗诏。
日暮时分,方才抄录完毕,唤书吏将文卷取走。
窗外雨势渐大,杨瓒松了松肩颈,取过放在屋角的纸伞雨帽,掐灭烛火,快步离开值房。
明日起,三品以上的文武京官便要到思善门报道。杨瓒微末七品,没资格在皇宫前大哭,只到衙门斩衰即可。
斩衰哭丧之日,衙门诸事暂停。正好托牙人寻门房仆役,打理新居。
三间厅堂,东西五间厢房,规格错落有致,打理起来颇费力气。仅杨瓒和杨土两人,实是力不从心。前厅和中厅之间还有不大的一处院落,种有两棵桃树,花期已过,仍是绿意喜人。
这两日,树上陆续结成核桃大小的果子,杨土日日围在树下,活似只馋猫。
杨瓒几乎可以肯定,树上结了多少果子,他必一清二楚。
从翰林院步行到新居,需穿过整条街,足足走上三刻钟。若是骑马,速度尚能快些。奈何天子大行,除锦衣卫和报送军情的边军,城内一律不许跑马。
坐轿乘车?
还是那句话,品级不够。
芝麻官在京,当真是举步维艰,居大不易。
行到中途,雨成瓢泼。两侧都是高墙深院,自然无处避雨。
杨瓒只得压紧雨帽,尽量加快速度,咬牙撑到家为止。
天色渐沉,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逆风前行,杨瓒看不清前路,绊到一块石阶,直接摔倒在地。
“这真是……”
衣袍浸湿,膝盖阵阵钝痛,不用看就知道,必是一片青紫。
重新戴上雨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数匹快马自雨中冲出,为首者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同杨编修有几面之缘的顾卿。
大红锦衣换成青缎,黑色幞头镶嵌银边,腰间束着金带,挂着一柄乌鞘细窄长刀,锋锐未出,仍能感到丝丝寒意。
骏马弛近,伯府正门dòng开,门轴发出沉闷声响。
正门旁侧,角门开启,两名皂衣家仆自内行出,不撑伞也不披蓑衣,只罩着一层麻布短袍,提两盏琉璃灯,在石阶上引路。
见到站在石阶旁的杨瓒,顾卿扬声问道:“可是杨编修?”
杨瓒微掀起雨帽,看向顾卿。
“顾千户,下官有礼。”
见杨瓒全身湿透,官袍下摆沾着泥土,顾卿微微皱眉。
“雨势渐大,杨编修不若先至在下家中避雨。”
杨瓒摇头,道:“天色不早,不好麻烦千户。”
顾卿没有坚持,却也没有马上回府,而是身子微倾,对杨瓒道:“我送杨编修一程。”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杨瓒不禁咽了咽口水。
接受,还是婉拒?
无奈诱惑太大,行动快于理智,待杨瓒回过神,人已安坐马背,随顾卿驰入雨中。
雨声,风声,马蹄声,渐渐在耳边消失。
杨瓒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声响,几乎要跳出胸腔,被箍住的腰侧,又开始火烧火燎。
不过眨眼,黑油大门近在眼前。
“到了。”
顾卿先一步翻身下马,随后将杨瓒扶下。
杨土守在门后,听到声响,立刻推开院门,见到一身láng狈的杨瓒,顿时吓了一跳。
“四郎,你这是怎么了?”
“四郎?”
顾卿挑眉,不知为何,仍是没放开杨瓒的胳膊。
杨瓒耳朵有些发烧。
“杨某在家中行四。”
“哦。”
顾卿点头,松开手,跃身飞上马背。
“近日京城巡视愈严,杨编修无事当安于府中。如有急事,可遣家人至伯府寻我。”
说着,从腰间扯下一枚青色环佩,掷到杨瓒怀里。
“等等……”
杨瓒傻眼,刚想说话,顾千户已拉紧缰绳,调转马头,瞬息被雨水掩去背影。
见杨瓒握着青玉,动也不动的站在门边,杨土不得不出声提醒。
“四郎,雨这么大,还是先回房,免得着凉。”
杨瓒顿觉身上发凉,握住青玉,快步穿过大门,直奔后堂厢房。
穿过门廊时,不经意扫过摇摆的桃枝,脚步瞬间一顿。
摊开手指,看着掌心的青色玉环,心中生出一个疑问:顾千户如何知道他家住哪里?还是说,锦衣卫就是如此神通广大,无孔不入?
绞尽脑汁,仍是得不出答案。
冷风刮过,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杨瓒揉揉鼻子,决定暂且不想这些,先换下官服,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再说。
弘治十八年五月壬辰,皇太子临奉天殿,告大行皇帝宾天,遗诏颁于天下,讣音报于宗室藩王,并宣大行皇帝遗命,藩王各守封地,无需进京奔丧。
翌日天明时分,公侯伯及三品以上文武哭思善门。三品以上命妇着麻布圆领大袖衫,不簪环佩,只以麻布盖头,诣两宫,同于思善门外哭悼。
京城内,选官监生吏员僧道俱着素服,至顺天府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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