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手。”
重莲三个字把我打发。
早晨已经做过清洁处理,且找衣料包扎过。这种小伤原是给风chuīchuī就好的,包都不用包。
重莲不知道什麽时候去买了卷轴绷带,敏捷迅速准确严密地盖住我的手,动作却相当轻柔。
第一圈斜著包,第二三圈环著包,压第一圈斜出角压环形圈内。最後撕开带尾,两头打结。
“啧啧。”我道,“没想到莲宫主不会熬药,却会包扎。”
他一脸浩气英风:“习武之人,怎能不会包扎?”
“如此体贴温柔,以前替多少情郎弄过呀?”
“你又瞎说话。”
“本来就是。我也习武,但我就不会包扎。”
重莲敷衍著哦了一声,慢慢靠近我。我双手叉护在胸前:“你要做什麽?谋杀亲夫啊。”
“继续。”重莲拉下我的手,放在我的双腿边。又像是怕我反悔一样,按得特别紧。
车帘在风中摇摆。
重莲的耳钉在模糊的视域中,一闪一闪。
莲花的花芯是红色,花瓣是银色。
花芯如同一颗火星,浓烈地燃烧,却压抑著,凝聚著,永远化不开。
花瓣如同破碎的岁月,纷纷落落,即要飘散沧海。
他的脸慢慢靠近我。他的身後是一片落叶纷飞的竹林。
经过上次的血洗,这里早已变成荒村一座。而天下总有人迁移到这寂静山林,宁和村镇之中。
远远的乱葬村中,又有炊烟升起。
重莲亲吻著我。柔软绵长,一如花落地,叶归土。
朝阳落花,莽莽的树木。阳光穿过婆婆的山林,洒满我们一身。天地万物仿佛都生了眼睛。窥望著。
远离繁华的都市,所有花草树木都一样。
竹林由绿转huáng,繁花只能绚烂一季。
叶落终要归根。
我回来了。
自小就想往外走。闯dàng江湖,开创自己的天下,却极少留意自己成长的地方。
夏季夜凉。晓月时,竹林中,小池畔,双影成形。
池中月影,影水摇晃。而一张笑脸摇晃摇晃,在那一段岁月,已成了我生命最美丽的火花。
重莲的耳钉是盛开的银莲。
花蕊如红梅,重重叠叠,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颗。
一颗淡淡的,jīng致美丽的美人痣。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一粒嫣红。就像在抚摸那个人光洁的额头。他仿佛活著,一直活著。甚至从来没有离去过。所以,我才不会感到悲伤。
站在村口,茫茫烟雾已经罩住整个世界。
我叫重莲留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了。
里面已经有不少新的人家,新的茶馆,餐馆,当铺,兵器铺。有的修筑得比以往还好。只是,伴随著我长大的东西,都不见了。
就像这里这个名为“新风”的客栈,以前其实叫做“笨蛋当铺”。名字傻,店主也傻。店主的外号叫蛋蛋,真名自然是没几个人知道。林轩凤叫他蛋叔叔,我叫他蛋弟弟。蛋蛋人运气不好,分明开当铺的都是有钱人,从我四岁他在这里开店,一直到我十四岁他的资金都一直周转不过来。以百催花的话说,就是“蛋蛋你这店被林宇凰煞到了”。
蛋蛋的店是我和林轩凤经常去的。因为亡羊不补牢的事,也就只有蛋蛋做得出来。当铺有一个门,是专门让人破的。每次被我捅破以後,他又要重新去修。木匠都说这门已经没法修了,他却偏偏不肯多拿几钱去换个新的。於是他不断修,我不断破。林轩凤去,纯粹是为给我善後的。为了这个,林轩凤连续跟我提了很多次,共畹惴⒒稹5易巫由锨谈龆赏扔闷焉劝蜒劬σ桓牵叫淝宸纾鸹窍桑貌蛔栽凇?BR> 这门板旁边以前还有个窗口,我每次蹲下去搞那门再站起来,总是会把自己脑袋给撞了。现在看著这新风客栈崭新的门,一下有些适应不过来。那窗台也不见了。
我和轩凤哥比身高的时候,经常就用那窗台。看谁的头超出那窗台多一些,谁就赢。结果往往是两个人都只能超出半个头。
蛋蛋经常向红钉叔叔诉苦,说有的时候他转身去翻账目本,再转身回来,往往会看到外面台子上露著四颗大眼睛,常常给吓得半死。小轩凤那眼睛还好,细长细长还分外妩媚。小宇凰那眼睛大得惊人,而且不止是大这麽简单,还相当圆。圆滚滚的眼睛又格外闪亮,这麽天真地看著他,还会发光。他要不知道那是林宇凰,保证又要壮烈一次。
现在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仿佛都可以摸到两颗圆溜溜扎著小团子的脑袋。仿佛再摸摸,小轩凤就会忽然转过头好奇地看著我。然後他跑掉,小小的身影越来越高,最後出脱成一个美丽风雅的少年,却消失在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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