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纵正当勺起一调羹粥要往嘴里送,听到这话,手就不自觉地滞了一滞,慢慢吞了那勺粥,又慢慢把调羹放在粥碗里,唔了一声,十分自若,算是承认,然后他垂着眼自若地拿起筷子夹面前碟子里的小菜。
韩溯看着貌似淡定,忙着吃早饭的天子,接着道:“皇上似乎jīng神不佳,眉眼有倦色,昨晚上睡得不好。”仍然是淡淡地听不出有什么的平静肯定语气。
萧纵淡定地扒拉着盘碟中的脆嫩菜丝,又唔了一声。
韩溯静默了片刻,再道:“是为秦王?皇上这么担心他么?”
这句话,萧纵没法分辨是什么语气,他默默地看着面前盘碟里被扒拉地这边几根那里一搓的小菜,没有再唔一声,只是心下蓦地升起一个感叹,他此刻,跟筷子下的这盘菜何其相似。
昨天,见到韩溯之后,因为云阳的战事,又赶着来凤岭坡,有些事情他尚且可以没瑕分神,但是现在……
现在他多想,年三十晚上他两眼一闭,是真的醉过去了。
萧纵面色默然心下纠缠,半晌之后,抬起头,神色装得更加淡定自若了几分。他迎着太傅直直看他的视线,刚才扒菜的时候好不容易憋出来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的一句话,送出了喉,“太傅当日只身一人来南疆战地,朕也是十分担心。”
他本指望能不太突兀地含蓄地转个话茬,这样他就不用跟那盘菜似的了,但开口之后,他马上就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以往跟太傅说话,萧纵并不讲究计较太多,但现在,他不由自主开始抠咬字眼,越抠,萧纵越觉得他刚才那句话,好像似乎可以有很多层含义。
他这算是承认了担心秦王呢?还是……在暗示韩溯?
眼看着一盘菜可能要变成更多盘菜,萧纵默默对自己说,他还是,继续装傻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韩溯只隔了一张小桌跟萧纵对着坐。他深深地看着天子貌似自若的面容,神色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面色始终平静得莫测,沉默了一阵韩溯才道:“让皇上担忧,是臣的不是。”顿了顿,忽而转了话茬,“这次……是皇上带秦王上京的好机会。”
萧纵微微愣了愣,心下略松过一口气,话头换过,他好像就不用再做那盘菜了,点了点头,才说:“是啊……”
韩溯便接着道:“秦王这回伤得很是时候,不偏不巧正是一场定胜势的大战结束之时,既未有损皇上平叛大计,皇上又可不费心机将他擒拿,西北军愤怒直指司马庸,即便……秦王真有万一,西北也不难掌控……”话到一半,定定看着萧纵道:“这么巧,皇上有无觉得蹊跷?”
萧纵微微皱眉,再蹊跷,秦王这个样子,又在他手中,他又何必再去管巧不巧,况且,沙场凶险,意外难料,否则古往今来又哪有那么些名将悍将马革裹尸。
这般一想,萧纵心下不觉有些堵闷,却听韩溯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传来,“皇上应该还记得臣出京留给您的信中写了什么,见识过臣的箭术,皇上就不曾怀疑,秦王那一箭是臣所放?”
萧纵不明白太傅为什么会这般问他,诧异地抬眼,见韩溯面容隐隐有些厉色,下意识地也正色起来,“秦王在邺城受箭,太傅你随任不悔行军转战赵地,还在古蔺she杀了王启,王启死只比秦王负伤晚一日,邺城古蔺何止一日能往返。太傅,你怎么有此一问?”
韩溯半晌不语,萧纵诧异不减。
“的确,皇上所言在理,确实不是臣所为。”许久,韩溯看着萧纵,淡淡道,“那一箭要是臣she的,臣会补第二箭。”
饶了这么个圈,韩溯是要跟他说这个?
看着太傅一直平静的眼中,泛起几粼眸光,萧纵觉得座下的凳子有点像火盆,只好装傻到底地道:“箭不是太傅she的。”
恰在这时,程善进帐禀告巡营之事已经准备妥当,萧纵遂从桌边起身,“那便去军营看看。”
韩溯看着天子逃跑的身影,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哪有人醉酒醉得浑身僵硬,连舌头都快发直的。”
第五十一章
巡营之后过了四五日,萧纵御驾一直停驻在凤岭坡没有离开过。
距离凤岭坡较近的两座城池云阳和邺城先后都曾派出护卫兵恭请天子入城下榻。
云阳眼下是由任不悔带着那日夺城的兵将驻守,而邺城虽为西北军攻破,但由于秦王突发受伤,西北军弃城搜捕司马庸,便由任不悔调派副将进驻。这两城原是韩楚心脏之地,算作历代藩王的都城,邺城离中军大营更近些,萧纵本想先将秦王迁入邺城中疗养,却又考虑当下城中塞满了王师及降兵的伤患,更可能叛乱刚平,余党势力尚待清剿,指不定哪里潜藏着反王的余孽死士之流趁机行刺作乱,倒不如凤岭坡这块荒郊野地来的清净省事,便打发了前来迎驾的军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