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旷天低,四周忽然yīn翳下来,左景年警觉地抬头,蓦然见天际飞来一柄巨剑!
起初其大如苍穹,遮云蔽日,仿佛整条银河是它的剑锋,明月是它的剑镡,灿烂星汉是它刃尖反she的点点寒光。
瞬间剑至眼前,他看清那是一把银锷乌锋、煞气充溢的七尺长铗。
剑风呼啸,鬼哭神嚎,仿佛汇天下的凌厉与肃杀汇于一身。
剑刃裂天,四合生机尽绝,天地唯一“杀”字而已!
左景年脸色微变,旋身化作一团jīng芒璀璨的星云,无数星宿萦绕其中,诞生消亡、明灭不定,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星云横空,转眼抖擞如光练,竟是一条长鞭也似的星带,携着碎裂苍穹的威能正面迎击而上。
剑刃鞭芒两相碰撞,发出开天辟地般的爆响!大地震动,连远处的山川也无法承受这威压,轰然引发了一阵接一阵的雪崩!
极昼般的亮光隐灭之后,天剑与星鞭消失,荒原上现出了左景年与一名漆黑斗篷覆身、高大不似人类的男子身影。
左景年右手拂过左臂,抽出一条雄奇诡谲的骨玉色长鞭,十一节鞭身带钩倒刺,险恶非常。他持鞭一指对方,厉声道:“是你!你竟也来到人间界!”
那人冷笑,声音粗粝刺耳:“我是斩化身下界,你与他却一同转世为人,觉醒之前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罢?如今就算你恢复本身记忆,始终顶着个凡人皮囊,如何斗得过我!今日我善心大发,替你兵解了如何?”
左景年面上隐现怒容:“你跟我明争暗斗一千三百多年,为主上平添多少麻烦!你不仅不谢罪改过,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因煞气侵蚀元神而堕入魔道,至今仍不知悔改!”
“悔改?哈哈哈……离开仙界之后,才是真正的天高地阔、自由无比,为何要悔改!如今我即便是一缕化身入世,也被卑微的凡人奉为国师神使而顶礼膜拜,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你们,一个神魂破裂、一个沉睡方醒,再加一条日薄西山的垂死之龙,又能耐我何?看我将你们一个一个铲除殆尽,彻底了结这千余年的仇怨!”
话音未落,那覆着漆黑斗篷的身躯一节节扭曲抽动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提线傀儡,在半空中做着各种离奇诡异的动作,手臂、腿脚、头颅……每个部位都纷纷离体散开,最后连同躯gān,化作铺天盖地的飞禽走shòu。
形如巨兔,却令狮虎畏惧的“吼”;浑身青黑、鸣声如雷的独脚牛“夔”;人面豺身的“化蛇”;鹿身雀头、cao纵风力的“飞廉”、喷水吐火,声如婴啼的“九婴”……无数灵怪异shòu将左景年包围在中间,钩爪如锯、利齿如刀,猛扑而来!
“雕虫小技!”左景年啐道,挥舞手中的化螭蜕骨鞭,寒芒纵横,jiāo织如网,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傀儡击飞出去,散做满地漆黑碎块。碎块在雪地上跳动,继而重新组合出更加匪夷所思的怪物,再度扑击上来,竟是循环往复,源源不绝。
国师粗粝刺耳的笑声忽远忽近,无孔不入地回dàng在周围:“雕虫小技又如何?蚁多也能咬死象,摇光啊摇光,你就慢慢享受故人的款待吧……”
左景年奋力一鞭,抽散了蜂拥围攻的几十头异shòu,随即跃身百丈,悬浮在高空。面对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灵怪傀儡,他脚踏七星禹步,指掐yīn阳法诀,口中念诵五方神雷咒:“东方青玄道法雷帝,南方火光震门雷帝,西方白煞吊星雷帝,北方被发震雷雷帝,中央戊己雷帝。五帝之君,五帝之名。吾统五令,召唤神雷,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咒音带动法力cháo涌,直冲九霄,眨眼间苍穹雨云翻滚、电闪雷鸣,隆隆声如万pào齐发。随着咒语愈急,云层中电光也愈来愈炽烈,五方神雷最终汇成一条垂天之鞭,自九天之巅轰然抽打下来!
成千上万的傀儡在这一鞭之下灰飞烟灭,莽荒雪原被炸出一个方圆百丈的焦坑死域!
天雷过后,残余的丝丝缕缕黑雾,在远处凝结出人形,却如风中火烛,摇摇yù熄。国师嘶声厉笑道:“好一招五雷轰顶,这法诀也是他传授于你的吧?可惜他如今自身难保,你纵如忠犬四下奔走,也救他不得!”
左景年反唇相讥:“忠犬也qiáng过你这惶惶然不知死期将至的丧家之犬!穷途末路还敢狂妄吠日!”
他戟指一挥,云中雷电再度闪耀,却见黑雾已飘散无踪,空中犹存隐隐约约的诡厉余音:“天魔厄境,何人能破……”
左景年冷哼一声,收敛灵器法力,继续朝震州方向飞行。
过了一盏茶时间、一炷香时间,又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本早该抵达的震山关却迟迟没有出现。左景年生出不祥预感,放眼环视四周茫茫雪原,无边无垠,仿佛穷极一生也飞不到头,心底一凛:魔道手段果然诡谲,他不知何时,竟被困在了幻境之中!
第50章 烟柳碧桃今安在,人生动静如参商
“上谕!八百里急递!”
一名面色黧黑、风尘仆仆的紫衣卫校尉翻身下马,在兵卒带领下直奔军营主帐,见了戎甲在身的肃王印晖,半跪抱拳道:“上谕,请殿下接旨!”
圣驾不是在震州抚冥镇,为何忽然八百里火急传旨,莫非震州边关有变?印晖微怔,随即行礼接旨。
校尉取出竹筒递上。印晖剔去火漆,掏出一卷帛书在案上展开,仔细查看。帛书上正是他所熟悉的皇帝亲笔,说监军王喜勾结一gān边官、将领,煽动士兵作乱,意图里通外国。大将秦阳羽负伤,震山关岌岌可危,命肃王领麾下六万亲兵,立刻赴援震山关,解国危悬。末尾是一方朱砂红印:“制驭六师之宝”,正是皇帝整戎行所用的小宝玺。
印晖虽豪武,倒也不失谨慎,又验过传旨校尉的腰牌,确认是紫衣卫无疑,便问道:“震州如今形势如何?皇上可还安全?”
那校尉道:“皇上与历王暂时无恙。叛军作乱,龙虎将军重伤,还请殿下及时发兵救援,否则震山关危矣!”
印晖浓眉一皱:“墨皇叔也在?”当即下令集合全军、装载粮糙,准备驰援震山关,平叛救驾。
他心中盘算:雾州关防还有三万边军戍守,亦不至空虚;且自从野狸子丢了xing命,糙原诸部近来鲜有触霉头的,当无后顾之忧。
镇北军训练有素,效率如风,不过一个时辰便整装完毕。印晖披挂金漆shòu神铠,手提凌光双刃戟,腰挎长弓箭囊,骑一匹全身墨黑、四蹄翻白的踏雪乌骓,亲率六万人马,直奔相邻的震州。
印暄授予印云墨临时监军之职,把京军天机营五千人马留给在抚冥镇做他的卫队,还不放心,又将大部分火器也留了下来,自身只带五千紫衣卫,起驾前往北巡的最后一站——雾州怀朔军镇。
临别时他在马上对印云墨道:“小六叔,好好养伤,最多一个月朕就派人来接你。等回了京,应是三月熙chūn,泠桥烟柳垂波,界山桃花盛开,我们同去踏青可好?”
印云墨笑道:“好啊,泠桥烟柳、界山碧桃,我也有十五年未曾见着了。”
印暄深深看他:“届时,你再为我扎只纸鸢?”
“这有何难。说来,你小时候可喜欢纸鸢啦,尤其是串燕,一起风就拉着我去御花园放纸鸢,记得么。”
“记得。明天开chūn,为我扎一只金龙纸鸢吧。”印暄言罢扬鞭催马,率五千紫衣卫绝尘而去。
岔路口,指挥使鱼从峻驻马请示:“皇上,前方两条路,皆可通往怀朔。左路宽敞平坦,适合大部行军,但路程要绕远一些;右路窄而略坎坷,且要穿林涉溪,但胜在路程稍近。我们要走哪条,还请皇上示下。”
印暄道:“五千jīng兵轻骑,何惧小径坎坷,穿林涉溪也不难,就走近路。”
“微臣遵旨。”
与此同时,五百里外的另一个岔路口,副将林琼问印晖:“将军,前方两条路,皆可通往震州。若走左边小路,要穿越林谷,若选右边大路,要多走个两三天,我们走哪条?”
印晖略一思索,道:“虽然军qíng紧急,但后队有辎重,万一陷在林谷里,反而耽误时间。就走大路吧,叫将士们辛苦些,每日多行一个半时辰。”
“末将领命!”
打着天子龙旗的紫衣卫队,与肃王印晖率领的镇北军,就这样在彼此不知qíng的状况下擦肩而过,真可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风雪逐渐停歇,冬日晴光恩赐地洒向皑皑雪山、广漠糙原与牧人居住的毡帐群。
宛郁十二个大小部落的战士磨快了刀锋、喂饱了战马,集合在王庭周围,整军待发。
都蓝身披裘袄,袒露左肩,戴láng头帽,站在木板搭建的高台上,朝乌泱泱一片沉寂的军队高声道:“兄弟!”
“我们一起追逐马群,一起放牧牛羊,一起she杀豺láng。如今,又到弯刀染血、箭矢穿喉的时候了!风雪冻死羔羊、压垮毡帐的时候,那边——”他伸手一指南方,“有粮食、有美酒、有布匹、有铁器、有茶叶,还有能为我们生下儿子的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