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隐忍的过程中因为咬牙过紧而导致牙龈出血之类的。
他站起来,用手背摸了摸唇角,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不远处呆愣在原地的黑发年轻人,以及他身边yīn着脸看上去满脸山雨yù来的莫拉号船长,笑了笑,用带着一丝丝疲倦的声音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此话一出,甲板上哗然。
迪尔的脸色简直不能更难看。
但是他还是qiáng忍下了想要将这个男人扔回海里的qiáng烈不安——在众多手下都对这个家伙产生了多多少少敬佩的qíng绪的qíng况下,他不得不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答应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留下来,甚至给他安排一份甲板上的工作……
迪尔让这家伙跟在兰多身边,一起滚到厨房里去暂时顶替德菲斯厨子的职位——瞧瞧看,多么有趣,他给自己的小奴隶安排了一个手下,迪尔觉得这世界上像自己一样宽厚待人而富有创意的海盗船长真的已经不多了。
迪尔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来历不明,不过“来历不明”这种事向来不是招收海盗时会设下的一道门槛,准确地来说,在莫拉号上,几乎半个甲板上都站满了各种“来历不明”的人,最让迪尔头疼的是,这家伙来历不明就算了,当他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居然给他摇了摇头:“没有名字。”
迪尔拎着契约纸的手一缩,目光变冷:“你耍我?”
“没有,”男人说,“真没名字。”
虽然绷带挡住了,但是却能让人觉得绷带下那张脸似乎脸红了——就是有这么神奇,那沙哑得近乎于有些难听的声音居然就轻易地表达出了此时此刻他窘迫的qíng绪,还凭空让人生出一种于心不忍不好再bī问的冲动,于是迪尔黑着脸将契约纸往身边的兰多怀里一拍,扔下一句“取个名字,让他签字”后,大步扬长而去。
兰多:“……”
眼前的人平白无故替他受了一顿刑,这会儿虽然他看上去没多大事儿似的坐着,但是实际上整个小小的船舱里都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息,配合着在海làng中不断摇晃的船只,这让兰多甚至产生了一种胸闷想要呕吐的感觉,他放下那张羊皮纸,转身推开了窗户,当咸腥的海风chuī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时,借着窗外撒入的月光他看见了男人的背部,顿了顿后,压低了声音说:“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听见了兰多说话,他转过头,笑了笑:“没事,不疼。”
兰多意识到这是个不善于言辞却xing格温柔的人。
在海盗船上能遇见这样靠近正常人类标准的人,凭空地让人生出想要亲近的冲动——于是,内心对于眼前人的愧疚汹涌而上,兰多看着那双漂亮而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蓝色眼睛,说:“对不起,让你受伤,其实你被救上来跟我没多大关系,事实上你完全不必——”
“必要的。”男人不急不慢地打断了他,“你身体没我结实。”
兰多愣住。
猛地想起在席兹号上,曾经无数次被雷蒙德嘲笑身材纤细得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脸上“蹭”地变红又转白,吭吭哧哧半天,他这才避开了对方带着笑意的目光,拧开脑袋一边手手捏着窗棱,一边稍稍提高了声音:“我给你取个名字?”
男人闻言微笑着点点头,片刻之后,他看着那将目光放在窗外似乎外面突然出现了相当漂亮的风景的黑发年轻人,湛蓝的眼中笑意变深,他说:“好,你替我,取名字。”
第二十章 小白。
兰多搬了个小凳子在男人的面前坐下来,捧着脸盯着面前的男人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对方唇角抿得越来越紧,有那么一秒兰多觉得面前的人似乎已经极为不耐烦,然而等他定眼一看,却发现其实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真是太可爱了。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在男人那结实却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扫过,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白,就叫小白吧。”
“这好像是狗才用的名字。”
“你自己说让我替你取的。”
“行。”
“喔,”黑发年轻人捧着大脸,笑得眯起了眼,“小白。”
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于是兰多就变得特别满足,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在这船上找到了一个同类,而且他总觉得小白看上去不是一般人,一身正气一看就是正经渔夫,挨了那么多鞭子也没事的人一样,是条汉子,而且光看他绷带外面露出的那半张脸,还可以看得出他长得挺好的……如果扔到席兹号上,雷蒙德那个变态应该会喜欢这种人——咦,怎么又想到他了?呸呸呸,大吉大利。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替自己挨了鞭子之后,又被迪尔分配跟他一块到厨房工作,这让兰多觉得自己是个意义上的“老人”,就按照船上的规矩,老水手要带着新水手似的,他有义务要照顾好小白。
看着小白背上似乎还在隐隐约约流血的伤痕,兰多没怎么犹豫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小白。”
男人沉默了下,似乎不怎么习惯这个名字,半晌,才抬起眼扫了他一眼:“嗯?”
“伤口还疼不疼?我一会儿找迪尔给你拿些药吧?”
“不疼,别找他。”男人重新垂下眼,淡淡道,“他不是好人。”
兰多点点头,低头看着小白将第二扔来的卖身契约签好,他似乎并不太会写字,抓起笔的姿势看着很笨拙,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兰多耐心地等着他写完,没有嘲笑他那蚯蚓似的字,将卖身契收回来仔细地卷好准备一会儿拿给迪尔,卷到一半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地问小白:“说了老半天,还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莫拉号的船底下面去的呢!”
“白天出海,太阳大,船上睡着了。”小白言简意赅地回答,“醒来的时候已经飘离海岸很远,晚上风大làng也大,船回不去,又被打翻,迷迷糊糊就被卷到这艘船下面了——你说这是莫拉号?海盗船?”
“你契约都签了才反应过来?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呢?”兰多笑着反问,“现在你也是海盗了。”
“怎么可能?”小白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块粗糙的面具,“我不能当海盗的。”
“没有什么不能的,我也不能当海盗,但是也被迫签下了卖身契——这事要是传到雷蒙德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雷蒙德又是谁?”
“一个卑鄙无耻又下流的、忘恩负义、把我扔在这条船上不来救我——哪怕来救我也有可能回去的头一件事就是把我吊起来打一顿的人。”
兰多回答得毫不犹豫。
站起身,没去看这会儿坐在一旁的小白脸上的表qíng,黑发年轻人告诉他在船舱里等他一会儿,等他把他的卖身契jiāo给迪尔,就给他安排房间,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尽量不惊动迪尔的qíng况下给他弄来一些简单的止血药还有绷带,小白安静地点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黑发年轻人离开那窄小的船舱,当门“呯”地一声被关上,男人这才收回了目光,垂下眼,船舱那那盏摇曳的煤油灯将那双蓝色的瞳眸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其眼底的qíng绪……
小白独自在船舱里等了几分钟。
期间有好奇心旺盛的海盗扒在窗户上偷看他还活着没有,只是男人什么都不说稍稍一抬眼皮子就将他们吓得纷纷抱头鼠窜——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觉得被惊吓得很过瘾似的,又暗搓搓地重新扒回窗户边——于是当兰多抱着一大堆绷带、半瓶从迪尔那里顺来的朗姆酒外加一些最廉价的止血药粉往回走时,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那小船舱窗户上,撅着屁股往里看的海盗们,这群家伙看了一会儿,纷纷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凶猛动物似的,发出“嗷嗷”一阵惊呼,哗地一哄而散,每个人脸上还带着“我受到了惊吓”的那种兴奋……
神经病啊。
兰多唇角抽搐,顺手拽住一个从他身边挥舞着手臂跑开的海盗:“gān嘛呢?”
那海盗斜睨黑发年轻人一眼:“是你啊?哎哟,我跟你讲啊,今晚我们船长救上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那个凶啊,跟船长不相上下的。”
兰多一愣,问:“他冲你们吼了?”
海盗摇摇头说:“没有,就瞪我们来着。”
兰多笑了,不信道:“怎么可能,他乖得像是大猫似的。”
“大老虎我就信。”那海盗一脸不耐烦地甩开兰多,“你要不要把他带走?不带走兄弟们再玩一会儿心跳。”
兰多万分无语地放开她转过头一看,果不其然刚才一哄而散的海盗们又从四面八方探出个脑袋,放轻了脚步鬼鬼祟祟又在往那船舱附近靠拢。
兰多:“……”
早就听闻平常海盗在不“gān活儿”的时候日子无聊得嘴巴里能淡出鸟来,看来这话还真不是唬人的,瞧瞧这群海盗,都被活生生地闲出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