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仙尊屏住呼吸,还未给出答复,就听到清岑语声漠然道:“那就捏个结界,单独让你师尊看看。”
承平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如鲠在喉。
清岑看他一眼,不急不缓道:“你敢自断仙骨,却不敢当众宽衣,也算有自知之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河仙尊紧皱双眉,抬头应话道:“我这就捏个结界,查看他的伤势,也好堵住你们的恶言。”
承平拉紧了自己的衣领,伏跪在云团之上,转而看向了宁瑟,“宁瑟师妹,你我之间也曾有过海誓山盟,虽说你现在另觅新欢,已经无暇顾及我,但怎能眼睁睁地……”
剩下的话尚未说完,流云化成三尺长棍,照着他的后颈打了一棒。
直接将他打晕了过去。
宋河仙尊颤抖着手,缓慢指向清岑,问责道:“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动手打他,你不觉得愧疚,不觉得后悔?”
清岑看也没看他,面无愧色道:“我后悔没有早点打。”
宋河仙尊胸腔一窒,觉得气血涌到了喉咙口。
殊月轻笑出声,在一旁应和道:“打得好!满口胡言乱语,还敢肖想我妹妹,也不知道照照镜子么?”
他抬步从上位走下来,目光仍然落在承平身上,“难怪会自断仙骨,成天沉浸在莫须有的幻想里,还不如投胎重走一遭。”
话音未落,龙族威压已经绞碎了承平的衣服。
当窗映上明月白霜,过往夜风微凉,清岑走到宁瑟的身侧,抬手捂上了她的眼睛,宁瑟扒着他的手臂道:“我想看看他的伤口是什么样的,我就看一眼。”
“他的伤口在胸前。”清岑道:“gān瘦如柴,没什么好看的。”
宁瑟了然点头,应话道:“也是,肯定没有你的好看。”
若是放在刚才,宋河仙尊听了他们的话,必定要恼羞成怒,为徒弟出一口恶气,而如今,他整个人都出离了神智,愣在原地说不上话。
灯火幽幽,拂上绣幕屏风,兰微木然立在原地,眸色放空了许多。
从殊月仙君出现开始,她的脑中就一片空白,冷风chuī过她的裙摆,血珠一点一滴地落下,她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抠破了手心。
“不要怪承平,都是我做的。”兰微上前一步,跪在宋河脚边道:“我以为宁瑟是个凡人,我不想让她好过。”
宋河仙尊闻言诧然,再看兰微时,已是满目惊疑。
兰微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正是宁瑟丢失的天乾剑谱,“我想她应该安安分分做个凡人,哪怕机缘巧合飞升上界,也不该偷学天界剑谱,不该和生来仙胎的神仙有所jiāo集。”
“我没想到她不是。”兰微低下头,发髻上的步摇钗轻微晃动,她的目色沉静一片,话也说得十分平和:“凡人生来卑微低贱,哪怕来了天界,迟早也要祸害我们,我管不了所有飞升成仙的凡人,只想见一个铲除一个。”
宋河仙尊愣了半刻钟,仍然不能接受她的话,他抬头看着房梁,缓声问道:“兰微,你为何要牵扯承平?”
兰微伏下头行礼,莎绿色衣裙铺在楠木地板上,仿佛夏末凋零的莲叶,“正如师尊所知,承平原本也是个凡人,修法得道成了仙人,成功拜入师尊的门下……他心属于我,我却只想让他回凡界。”
听了半晌的纪游忍不住cha话道:“说实话,你们两个都不太正常,幸好我师尊门下没什么弟子,有的都是正常人。”
兰微攥紧手指,笑了一声道:“我曾经引诱宁瑟去往浮云山,希望她能在那里丧命,没想到浮云山的水蟒全部被她制服,我那时就应该想到,她不可能是个凡人。”
言罢,她又抬头看向宋河:“我上门求见清岑师兄,想告诉他宁瑟原本是个凡人,和她在一起,会玷污了我们神仙的血脉。”
纪游挖了挖耳朵接话道:“昆仑之巅想见清岑师兄的人有多少,肯定排不到你啊。”
殊月冷笑一声,开口纠正兰微的话:“宁瑟跟了清岑,分明是升华了他家的血脉。”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殊月侧过脸看向清岑,他原本以为清岑会和他置气,却不料清岑淡声道了一句:“你说的很对。”而后又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河仙尊仿佛听不到旁人说的话,他独自静立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道:“兰微,我一向把你当做得意门生,觉得你不会说假话,也不会害别人,从没想过你竟然入了魔道。”
这话仿若诛心,兰微一跪不起:“我甘愿自断仙骨,去寒冰山反思赎罪,但我生而为仙,此生断不会入魔道。”
宋河仙尊哑口无言,转而面对满堂仙尊,嗓音拔高道:“今次出了这等事,老朽无法再面对门下弟子,明日就会离开昆仑之巅,回冥界陵园做个敲钟的老头子。”
兰微蹙眉,抬头道:“师尊,我的事与您无关。”而后又追问:“为何说我入了魔道?”
宋河仙尊默不作声,只抬手捏碎了仙尊的印章。
月光流泻一地,窗外沉寂只闻风声,宁瑟轻抽了一口气,接了话道:“无论为仙为人,心里起码要有一杆标尺,上对得起青天白日,下对得起本心和良知……以己喜恶判人生死,行事毫无自我克制,这不是世间所言的魔道么?”
兰微睁大了双眼,而后再不出言。
纪游拢着袖子靠了过去,附和道:“师姐,你的话说得好有道理。”
“这不是我想出来的啊,出自《天魔论》第三章。”宁瑟道:“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要背书,长大以后发现好像有点用。”
☆、第19章 淇奥
长夜漫漫,星光渐暗,路旁糙木繁芜,偶有几只流萤飞过。
天外天凤凰宫的侍卫们分列两队,提剑站在殊月身后,来往浮云飘渺不定,风中夹了浅淡的雾气。
殊月静立一阵,侧过脸看向宁瑟,低声问她道:“事qíng都解决了,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宁瑟没有接他的话,也不想给出肯定的回答,她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清岑,觉得心里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清岑即将去往陌凉云洲,三日后就是天君继位的盛典,她很想和他一起去,又觉得他根本不会带她。
“别看了,你看了他一晚上,不觉得腻么?”殊月牵起宁瑟的手腕,引她踏上浮动的祥云,“老老实实地跟哥哥回家,哥哥就带你去看凤凰族的美少年。”
宁瑟闻言蹙眉,不为所动道:“我看中的并不仅仅是清岑的外表啊。”顿了一下,又说:“我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殊月淡淡瞧她一眼,唇角勾出一个笑:“你承认自己只是看上了他的外在,哥哥也不会嘲笑你。”
宁瑟愣了一瞬,刚准备感谢他的宽容体谅,就听到他补了一句:“毕竟你没有我这样的好眼光,我也不能太qiáng求你。”
言罢,直接将她拽上祥云。
浅金色的云朵腾空升起,其后跟随一众凤凰宫的侍卫,排场和仪仗都很盛大。
宁瑟回头望向站在原地的清岑,见他身后也有诸多陌凉云洲的高位神仙,灵韵的仙气漫过雾霭,最终隐入暗沉无边的夜色。
月华流霜,风也变得肃冷,脚下的祥云却渐行渐疾。
约莫半刻钟后,宁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清岑身后的仙使上前一步,极其恭敬地开口道:“殿下,子时已过。”
言下之意,是该上路了。
清岑转身离去,一众神仙腾云跟上,两旁侍卫提灯开道,照亮前往陌凉云洲的夜路。
灯芯镶着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光晕柔和恰如仲chūn月色,随行仙使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札,将记在其中的内容报给清岑。
说到改建行宫的问题时,清岑忽然添了一句:“我初登天君之位,不想大费周章,行宫也无需改建。”
仙使闻言楞然,心想天君之位何其重要,他们殿下却这样低调,简直是天界不骄不躁的典范,于是更加恭敬地应话道:“一切谨遵殿下的意思。”
然而过了一阵,他还是忍不住追问:“再过三日便是继位大典,殿下可有别的要求?”
清岑静默片刻,忽而想起一件比较重要的事,他侧目看向那位仙使,一并吩咐道:“花园里多栽几棵梧桐树,寝宫的玉chuáng换成梧桐木chuáng。”
那仙使恭顺答了一声是,心想他们殿下终于提了要求,必定要在明天之前全部办妥。
当夜月落星沉时,宁瑟抵达了天外天凤凰宫。
奕和仙帝一早收到消息,携了爱妻站在宫殿外迎接,三十三级台阶前铺满了七彩祥云,半空中飘悬了数十盏长明金灯。
“我说父王母后十分想念你,并不是诓你玩的。”殊月理了理袖摆,将宁瑟拉近道:“母后每隔几日就要念你一次,父王命令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逮回来。”
因为许久没有归家,宁瑟有些心虚,一边搓着手道:“啊,原来父王是这么命令你的么?”尚不等殊月回答,她哈哈gān笑一声,嗓音格外响亮道:“哥哥你辛苦了!”
自打今晚见面以来,宁瑟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他心中有些受用,于是语气缓和不少,“父王母后时时记挂着你,这一点你知道就好。”
云朵落地后,跟随其后的侍卫相继退下,宁瑟她母后径直走了过来,因着终于见到离家已久的女儿,感到心中大定。
“这么晚回来,手也冻得这么凉。”宁瑟她母后捂着她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十分欣慰道:“你总算在昆仑之巅待够了,知道收拾东西回家了。”
奕和仙帝点头搭话道:“你母后知道你今晚回来,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昆仑之巅确实是个修法的好地方,但吃的东西从没合过宁瑟的胃口,她几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乍一听到这句话,眼中立刻焕发了光彩,出声问道:“都是我母后亲手做的吗?”
她母后为了这顿饭准备足有半日,当下便领着她往正殿里走,一边同她说:“吃完饭你好好睡一觉,你寝宫里的梧桐木chuáng,肯定比昆仑之巅的舒服。”
这话着实不假。
酒足饭饱后,宁瑟躺在chuáng上仰望锦纱chuáng帐,又将柔软的被子拉高了一些,房间里点了她最喜欢的安神香,半开的窗fèngchuī进清凉的夜风,她仿佛应该很快入睡,却迟迟没有丝毫困意。
她忍不住去想清岑在做什么。
清岑目送她离开后,应该立刻返回陌凉云洲了吧,三天后就是天君继位的盛典,场面将会分外宏大。据宁瑟所知,不仅有当今天帝,她的父王母后也会到场,天界排得上名号的仙尊神尊都会去,她肯定也要尽早混进去。
一刻钟后,她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抬手将窗户开得更大,尽量不惊动殿外的侍卫,然后像是做贼般地,悄无声息偷溜了出去。
陌凉云洲位于天界以东,从天外天凤凰宫动身,御风而行也要三个时辰。
彼时天已大亮,东方褪尽烟霞色的晨曦,一轮朝阳攀得很高。
陌凉云洲占地广袤,天君的宫殿坐落在正中央,巍峨宫墙高有三丈,琼楼金阙耸入云霄。
宁瑟初来乍到,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凭借天外天令牌混进宫门后,在某个岔道口彻底迷了路。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又因为一晚没睡,此刻提不上什么劲,gān脆蹲在了原地,心想捏个什么法诀带路,能又快又准地找到清岑呢。
路旁桑榆树垂下淡紫色的花串子,当空朗日明媚流光,她百无聊赖地蹲着,对此地美景熟视无睹,苦思冥想带路的法诀。
忽然有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仿佛盛夏初雨灌进她的心田,她才当真相信这世上有种病名为相思,她不幸中毒已深,好在治病的解药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清岑道:“特意等我么?”
宁瑟立刻抬头,目光定定将他望着,见他此刻孤单一人,暗想真是绝好的时机。
“我想去找你,可惜迷了路。”宁瑟从原地站起,靠近一步道:“我发现天外天离陌凉云洲不算远,御风而行三个时辰能到,如果是夜里上路,正好还能赶上一场日出。”
她说:“我用天外天的令牌进了你的宫门,大概只缺一张地图,就能找到你的位置。”
忽有一阵浅风chuī来,桑榆树的花盏簌簌下落,浅紫色的花朵铺了满地,恰有一串落在她的衣袖上。
清岑拾起那花串,宁瑟也凑得更近低头去看,脸颊像雪润的羊脂玉,让清岑忍不住很想捏一把。
于是他扔开桑榆花,伸手实现了这个想法。
“用天外天的令牌进门,我想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清岑牵过她的手,带着她离开桑榆树下,“你一晚上没睡,应该找个地方补觉。”
宁瑟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被人捏过脸,这无疑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原地一蹦贴近他,续话道:“我都给你捏脸了,你是不是要礼尚往来地回报我?”
☆、第20章 永慕
清岑脚步一顿,复又继续向前走,依然握紧了宁瑟的手,似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想让我回报什么?”清岑牵着她的手,心中其实有些高兴,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神色依然如常:“你经常摸我的手,我捏了你的脸,这不是很公平么?”
宁瑟低头想了想,竟然觉得他的话十分占理。
诚然,她经常克制不住去摸他的手,而且总是以一种无比珍惜的态度去摸,用两只手紧紧捧着,贴到胸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