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玹朝东篱门方向瞥了一眼:“因为朕想除了你。”
庾世道眼中厉光乍现,拔剑出鞘,高平和禁军立即横剑防范,旁边的叛军亦持戈迫近了一步。
“司马玹,你别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坐上皇位的,如今竟然过河拆桥!”
司马玹除了盔帽,发髻已散,却神色冷肃:“你多年来不知收敛,还与秦国勾结,láng子野心,朕岂能容忍?”
庾世道嗤之以鼻:“少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外乎就是想剔除外戚门阀权势,集中皇权罢了。当年先帝都没能做的了的事,你以为你能做得到?”
司马玹笑了笑:“朕的确没有做到,但你这种勾结秦国,试图颠覆大山的乱臣贼子,至少还是能除掉的。”
庾世道冷哼一声,挥了一下手便示意叛军动手拿人,忽然远处马蹄声急促奔来,一路高呼:“报——凌都王率大军攻破东篱门了!”
庾世道不可思议地转头,愤恨地咬牙:“来人,将白檀提来!”
报信的士兵从马上跌滚下来,跪在台阶上高声告罪:“义城侯恕罪,白檀和王焕之都……跑了。”
“……”庾世道脸都青了,紧紧撰着马鞭道:“那就把那些世家重臣全都提来此处!”
司马瑨的人马入城后直接在全城剿杀叛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解救各大世家。所以庾世道要将大臣们提来并非难事。
大臣们被先后押上了城头,王敷在最前面,连皇帝的qíng形也没心思过问,张口便朝庾世道怒吼:“你这个乱臣贼子,敢杀本相儿子!”
庾世道并没有理会他,提着剑走来走去。身后第二道宫门前叛军还在奋力攻城,身前东篱门方向的山呼之声越来越高,他时不时朝远处张望,压着心底的焦躁。
世家之中许多人都有亲人死在了叛军手中,听闻了王敷之言后触动惨事回忆,竟流出泪来,城头上登时一片哀戚。
唯有白仰堂还算镇定,他脖子上的伤痕已经稍稍包扎了一下,向司马玹见了一礼便施施然站定,仿佛在看风景。
司马玹又被高平等人护着往后退了几步,大臣们遭遇了这样的事,正是同仇敌忾之时,只要能拖延到援军到来,庾世道必然大败。
刚想到此处,有个叛军士兵一路奔上了城头:“报——江北大军已经顺利渡过长江,正在与守军激战!”
大臣之间顿时一阵唏嘘之声,连白仰堂都变了脸色,司马玹紧抿着唇蹙紧眉心。
庾世道陡然振奋起了jīng神,先前的挫折烟消云散,大笑几声道:“诸位知道什么叫做大势已去么?本来还想拿你们做人质要挟凌都王退兵,这样看来也不用了,说不定很快他也会来这里陪你们了。”
司马玹忽然道:“你拿世家要挟凌都王,本就没有用。”
庾世道冷哼:“陛下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挑拨那煞神与世家的关系啊。他以前是不会在意世家,可现在不同了,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地帝王下了位,他是正统,最有机会登基,当然要拉拢世家了。”
白仰堂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司马玹,其他大臣都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司马玹神qíng如常,温温和和:“名不正言不顺只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你以此为旗号拉拢了一gān叛军,也是希望凌都王不cha手此事,但凌都王都出手了,你还有何颜面说朕名不正言不顺?”
庾世道扫了一圈在场的大臣,嘲讽地笑了两声:“我不想làng费口舌与你争论这些,你想拖延时间是没可能了。”他朝身边的叛军招了一下手,“来啊,这些大人都没什么用了,一个个解决了吧,就从白太傅开始好了。”
叛军举着兵器涌来,忽的铿然一声沉重的闷响,众人都下意识转头望去,原本叛军正在进攻的第二道宫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大量的士兵涌了出来,扑杀向叛军,看服饰却不是原先驻守宫城的禁军,而是都城里的守军。
庾世道往那边走了几步,细细看了几眼:“不可能!”
明明守军都在江边抵挡他渡江的大军,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司马玹拨开高平,笑了起来:“你的大军应当被卫隽给拦下了。”
庾世道心中愤恨难当,一时无暇他顾,挥了一下手,眼前的叛军全都涌下去与围过来的守军厮杀起来。
第二道宫门上的禁军也及时赶来支援了,直扑此座城头,一路从下冲杀而上。
不过片刻,qíng势就发生了扭转,庾世道成了被护卫的那个,一直退到了城头边上。而司马玹与诸位大臣的身边禁军和守军反而越来越多。
下方传来齐整的行步声,庾世道转头朝下看了一眼,宫城外又涌来了浩浩dàngdàng的大军,军中高悬着凌都王的王旗。
前后夹击,他已成瓮中之鳖。
白仰堂当机立断地下令禁军:“抓住庾世道!”
王敷也跟着大喊:“谁能抓住反贼,本相重重有赏!”
庾世道被护着往台阶处退去,忽然身形一僵,后背中了一箭,他忍耐住,更加分离往下冲去。
司马玹将手中弓箭还给禁军,大步走过来,手中抽出了佩剑,叛军连忙抵挡,与禁军近身拼杀,他目不斜视地往扶着城墙下台阶的庾世道走去。
白仰堂忙道:“陛下!庾世道罪大恶极,还声称有先帝遗诏,无论真假,该jiāo由廷尉审判!”
司马玹一剑送入了庾世道的后背,在他痛呼之中又抽出剑来重重一挥斩了他的头颅,gān脆凌厉。
庾世道的头颅滚下了台阶,淋漓一地鲜血,司马玹转过头来,披头散发,双目深幽,嘴边的笑却还算温和:“乱臣贼子,直接杀了即可,用不着审什么了。”
诸位大臣都很震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陛下,默默无言。
东篱门左侧是青溪,右侧是紧挨着长gān里的南市,这里已经被战火摧毁的不成模样,原本热闹的集市如今大片都成了焦土废墟,旁边是静默齐整的大军。
司马瑨有意没有亲自领军去宫城,就待在南市附近,倚着巷口的墙壁,一手牵着白檀。身后的墙壁上攀爬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墙壁后的屋子本来是间很热闹的米粮铺子,如今颓然断裂的横梁就斜在他脚边,掺杂着碎裂的瓦片和粟米麦粒。
北篱门处的斥候来禀报过了,司马玹先前派去长江边防守的守军都已从北篱门入城进了宫门,料想卫隽大军已到,他将自己的人马都调回来了。
司马瑨实在佩服司马玹的防范严密,一旦有机会就立即将自己的心腹调到身边来,留别人的兵马在外抵抗。
日头偏了一分,眼看就要下山了。
有车马自宫城方向而来,白檀还以为是先前离开的王焕之回来接他们了呢,从巷口中探头看出去,却见来的是太傅府的车马。
车夫揭开帘子,白仰堂从车内走了出来,衣摆上沾了些许的血渍,来不及换身衣裳就赶了过来。
他瞥了一眼白檀,垂头向司马瑨见礼。
“宫城qíng形如何?”
“回殿下,庾世道已被陛下亲手处决,剩余的叛军已经开始在城中逃窜。”
司马瑨脸色一沉:“庾世道就这么被司马玹杀了?”
白檀也很意外,庾世道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接连掀起两场大动乱,造成那么多人丧命,就这么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知道司马瑨又生气了,因为自己的手腕被他紧紧撰着生疼,戳了他手臂两下,他才松开了些,没再握着她手腕,手指滑下去与她十指紧扣。
白仰堂故意无视了二人jiāo缠在一处的双手,告辞要走。
司马瑨忽又叫住了他:“太傅,下次再有什么联姻的传闻传出来,本王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白仰堂怔了怔,又瞥一眼白檀,垂头称是。
他决然没想到司马瑨对白檀会这么认真,本以为不过是他离经叛道贪图一时新鲜罢了,但今日这一遭二人配合默契,互相信任,显然不是他想的那般。
目送白仰堂的车马驶离后,白檀才扯了一下司马瑨的手:“家父虽然爱慕权势,但此番联姻绝对不是他本意,他还不至于做出有违家国大义的事来。”
司马瑨不置可否:“说这话是要他看清楚你我之事,任何人都不能再cha手。”
白檀点了点头,本已尘埃落定,她却高兴不起来,入城的先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天就要擦黑了,几乎一夜未眠,这一整个白天又水米未进,数次盘旋在生死关头,白檀其实已经心力jiāo瘁。
终于在无数次伸头观望中,城中滚滚烟尘的道路上奔来了祁峰的身影,她几乎立即就松开司马瑨快步迎了上去:“白栋呢?”
祁峰一身的血污,翻身下马,径自向司马瑨汇报了qíng形,没有回答她。
白檀忍耐着待他禀报完又问了一句:“白栋人呢?”
祁峰这才终于说了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白檀瞪大了双眼:“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找不到他了!”
祁峰也很气恼,他是血气之人,白栋一个贪生怕死的毛头小子愿意为国捐躯,岂能不动容,从偷攀城墙时起就多次护他于危难,本也一直无事,可后来城门开启时太过混乱,叛军又对他们追杀激烈,他们这队人本就不多,很容易就被冲散了。
他之所以来的这么晚就是因为点兵耗费了太多时间,折损巨大是必然的,他也想过白栋是不是遇难了,可其余的人就算死也都找到尸首了,只有白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谁找不到了?”
白檀正心急,转头就看到了谢如荞,她刚听说东篱门被攻开就按捺不住回城了,此时一手挑着帘子,探身看着路边的白檀。
“白栋。”白檀回了一句,立即就往外走。
司马瑨拉住她,对祁峰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调了人马去搜寻人了。
白檀还是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去找,到了半路,见到先前离开的白仰堂正徒步走在前方,在两边盲目疮痍中张望,大概也得知消息了。
她抿了一下唇,转头去了别的方向。
司马瑨看她坚持,也就不再阻拦,吩咐了个士兵去请郗清来,便举步跟了上去。
谢如荞也下了车来,打发了车夫回谢府去看望qíng形,自己左右看看,循着另一个方向找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昏暗,避难的百姓们都露宿在秦淮河靠北一段,白檀走到这里便觉得走出来太远了,白栋实在没理由来这地方。
转头看看身后的司马瑨,她白着脸问:“如果白栋不在了怎么办?”
“不会的。”司马瑨回答的gān脆利落,语调还是冷硬的,但白檀居然就定下了心来,又鼓足勇气回头再找。
回到了原先待着的地方,又往青溪一带寻去,刚到清溪大桥旁,郗清背着药箱急匆匆地从桥面上跑了过来,大概是从抱朴观中来的,一身都是香火气息,见了白檀就朝招手:“别急别急,会找到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谢如荞的呼唤:“白女郎!这里!”
白檀转头看到她站在一处小巷边朝自己招手,提着衣摆就跑了过去。
天色昏暗,四下都是刺鼻的血腥味,巷子里有不少尸体。
谢如荞有些畏缩地指了一下右边靠墙的位置:“我在那儿听到他声音的。”
白檀握了握拳走过去,眼前坐着的一具尸体忽然倒了下去,她惊呼一声被身后的司马瑨扶住后腰。
倒下去的那具尸体下传出白栋的声音来:“妈呀,压死我了,你们谁快来救我一下啊!”
谢如荞兴奋地喊起来:“果然在这里吧!我没听错!”
白檀伸手拉他坐起来,郗清已经举着火把进来了,照了照白栋的脸,一头一脸的血,黑乎乎的,哪里看得出人样来。他啧啧感慨道:“不容易啊弟弟,你真是九死一生。”
白栋没力气跟他斗嘴,扶着白檀的手要站起身来,忽然嗷嗷大叫:“啊啊啊啊,阿姊,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断了!为何没知觉了啊啊啊啊啊!”
白檀大惊,低头就要去探他的腿还在不在,郗清一脚踢了过去:“别嚎,你被尸体压太久了麻了呗。”
“啊?哦……”白栋安定了一瞬,忽然又跳起来:“啊啊啊啊,我原来一直被尸体压着啊!!!”
白檀抽了下嘴角,松开他,推着司马瑨往外走:“走吧,看来他是没什么事了。”
二人刚一前一后出了巷子口,一队禁军快马而至,为首的奉着皇帝金令,勒住马后举令高声道:“陛下有旨,凌都王勤王有功,即刻调兵回营,等候封赏。”
司马瑨站着,不跪不拜:“那怎么行,都中叛军未完全清灭,本王得继续留在城中为陛下分忧才是。”
那禁军无言以对,又不敢得罪他,抱了抱拳便回去复命了。
白檀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这是要公然抗旨么?”
司马瑨朝宫城方向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尖:“我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
☆、第65章 困shòu
司马瑨的兵马果然没有撤走,就在东篱门外的护城河旁驻扎了下来。
圆月当空,分外明亮,却泛着微微的猩红色。
建康城连夜清扫重整,即使已经是这个时辰,仍然人声喧哗鼎沸,隐隐夹杂着凄惨的哭声。
司马瑨打着马踏着吊桥缓缓出城回营,怀里窝着早已撑不住睡着的白檀。
头顶上方的城头上,庾世道的尸身正被悬挂上去。他的脑袋则已派专人遣送去秦国,好让他们看清楚协助大晋叛贼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