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0.3
播映室里,评审组的两台摄像机,正全程记录着评选实况。
组委会主持人在收到上层递来的消息后,看向了名单上的那个作品。心中叹息,虽然每年评奖,都会有人来打招呼,但最终,这也不过是各方博弈的较量,最终谁的话语权大,谁就拿到名额。
至于被淘汰的……
可惜,然而谁让上面指明了呢。
决赛获奖作品已定,《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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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选的礼堂里,一部接一部地播放纪录片,终于轮到了由艺术研究院选送的《日出的琴声》。
看过很多或立意深刻、或手法娴熟的纪录片后,许多人对这部纪录片的题材,已经不会感到有什么惊艳。除非细节能够打动评委,引发他们的深思甚至共鸣。
它最大的优势,甚至不是它的立意本身,而是背后的选送方——研究院。作为文化界的最高学术机构,必然是有权威xing的,你再怎么不感兴趣,也得看。
已经有人趁机起来上厕所,或者喝茶,还有人躲空去走廊上抽了根烟。
不少人心里在想,为什么这么一部文化类的纪录片,会夹杂在一片立意深远的作品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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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法持续到二胡老人出现在公园里,一身朴素的衣服,和打扮光鲜靓丽喝茶聊天的年轻人之间,产生了qiáng烈的反差为止。
原本喝茶的专家,抬起了眼睛,茶杯放回了桌面上;在走廊上抽烟的人,听到旁白男声和配乐后,gān脆隔着窗子看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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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一幕幕细节镜头,有人挥手撵人,有人听完曲子后随手扔了一两块钱,浮躁社会下的冷漠人心,就此放大。老人脸上是无奈的表qíng,却也早已习惯。
他路过了国家音乐大剧院,里面传来了恢弘的jiāo响乐声,透过美妙的旋律,似乎都能想到演奏家们身着礼服,坐在灯光汇聚的舞台上。
还有音乐辅导学校,下课的小朋友来这里上课外班,她们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五线谱,背着小提琴,单簧管的声音从窗户里飘出。
走过秋风,走过落叶。一天结束,老人背着琴,步履蹒跚地回到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狭窄街区的小胡同里,不到两米宽的路上,左右晾着滴水的衣服,门口趴着一只土狗,耳朵耷拉着懒洋洋的,和这个小巷子一样沉闷。
伴着步伐的,是他的自述,跟着镜头从繁华市区,走向破败街道,断断续续的方言:“我今年七十六岁了,很小的时候眼睛不好,隔壁有位老人,以前在戏班子拉二胡的,他说我教你一门手艺吧,我就懵懵懂懂跟着学了,也没想那么远,这辈子就和它结下了缘……”
路上老人买了两张摊好的油饼,邻居家的小孩儿探头探脑,蹦蹦跳跳地跑来。天色很暗了,老人坐在门口的木头门槛儿上,拉起二胡,小孩儿坐在旁边啃饼子,看到镜头后一点不怕生,还很有表现yù地嘻嘻咧嘴,让观众忍不住跟着温qíng一笑。
“这是我的小学徒,今年刚上一年级。”老人摸着他的脑袋,布满褶皱的脸上,笑容绽开,那些皴裂的皱纹里似乎深藏了数不尽的岁月。“不知道他能学到什么时候,我要是死了,我的琴就留给他。”
镜头里有人问:“学不全您的手艺怎么办?学不好怎么办?”
“没事儿,他喜欢就好。”
“喜欢就是最好的传承了。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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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xing的评委,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鼻子一酸。吸烟的掐灭了烟头,走进室内,回到座位上。有人和身边的人jiāo换意见,指着屏幕讨论。
纪录片是双线人物并行,于是镜头跟到北方偏远的农村,在容爷爷家,不懂事的外甥财迷心窍,贫穷却一尘不染的琴房,厨房里供着的祖谱,山脚下已经不再隆起的小坟包……
还有那句痛彻心扉的“这琴我捐了,我也不能给你们糟蹋!”
伴随着一幕幕令人唏嘘的画面,伴随着日升日落的追忆,影片终于走到了尾声。旁白的男声适时地响起,却很简单,没有煽qíng也没有说教。
“这薪火相传的jīng神,浸润在民族的根骨里,我们的文化才能延续了五千年。而他们,在垂暮之年,守望着未来,等待着——”
大城市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路人。
小巷胡同里的老人和小孩。
山巅上,朝阳缓缓地升起了。
他们的背影,依然孤独并坚-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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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主持人来换另一部作品时,还有人对最后那幕镜头回味不已。这时再看选送方,果然研究院送的作品,总是有水准的。有部分人知道决赛指定的名额,也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
入选名额只有三个,看完所有纪录片后,评委统一评分。评审室里,各个专家也发表了意见。
“这个《医院里的黎明》,立意非常好,不过挖掘得还不够深刻,其实这种对生命的思考,完全还可以延展到贫富的差距、意志的坚韧等等。但我还是认为,这是一部发人深思的作品。”
“《活着》虽然也很有现实意义,但太过于注重失独老人的悲qíng,还有一部分对制度的批判,但是主线不明,副主题没有处理好。”
“《守望回归》的主题表达倒是清晰,但是细节的表现手法上,比不上同批的很多作品,导演缺乏观察和解构能力。”
“相比这几个,这个《日出的琴声》嘛……立意方面来说并不算特别出众。同类的作品还有《旗袍》,都是文化类,入围一部就够了。”一个专家很自然地说道。
如果这两部纪录片都进决赛,评选起来就会很麻烦。
这种不动声色的定调和打压,很快遭到了其他人的反驳:“我觉得有亮点。从文化意义上说,‘传承’和‘民族的’一直是我们的文化之痛,这个纪录片里面,对于当下很多西化年轻人的价值观的迷茫,提出了中立xing批判。从社会意义上说,民间老艺人的艰难生活,支撑他们坚持的信仰,和那些衣食无忧却迷茫的年轻人相比,发人深思也很让人感动。”
“可我觉得有点无病□□了,你们看创作团队,平均年龄不到20岁,能懂什么现实意义?能懂什么人xing悲欢?不过是取巧罢了。”有的人难掩对它的不屑。
宋老爷子眉毛一挑,一个作品而已,今天上会的17个纪录片,为什么大家偏偏对《琴声》这个,争议最大?
要说没有来自幕后的力量,他可不信。
“有意思了,你吃jī蛋很好吃,会去关注下蛋的jī几岁吗?”说这话的是一位电影协会的专家,“我不觉得他们立意是无病□□。但我觉得最好的还不是它的主题,而是拍摄团队对细节的处理很美妙,他们很懂得抓感qíng点,对于镜头隐喻和意象的运用,是很有灵气的。有几个地方,我真是看得心头一酸。这个作品,我各项都给最高分。”
每个人由于专业出身,看作品的眼光也不一样。他说完,和斜对面的宋老爷子jiāo换了一下目光。
宋老爷子慢悠悠地发言:“刚刚说入围一部的,这话可有意思啊。为什么文化类的,就不受重视呢?”
那个专家也是想到什么就直说了,虽然潜意识里,确实认为文化类题材不重要,但是说出来确实就不好了。
第一个发言打压《琴声》的专家,这时呵呵笑道:“宋老研究音乐考古出身,难免要带上些感qíng,哈哈。”
听这不动声色的挤兑,宋老爷子笑了笑:“我要是对文化类作品都没有了感qíng,还能有人替我关心它们吗?”
这话说的挺现实,传统文化在国内引不起主流重视,甚至要靠民间倒bī官方,已经是一件无奈的事,作为评委会的人,有着话语权,今天却公然说出“文化类一部就行”这种话,难免令人叹息。
那个专家被暗讽了一句,不好再争辩什么,一来他理亏,二来宋老头儿的学术地位很高。其他人见这一番争论,心里大概也定了调。
围绕各部作品漫长的讨论后,他们开始打分。从入场时,评委们就上缴了手机,此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一小时后,总分评选结果公布在了电子栏上。这种评选,一般还是有一半的公正xing,要留给别人的。
第一名,《旗袍》。
第二名,《医院里的黎明》。
第二名,《日出的琴声》(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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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的结果毫不出奇,高分压过后面两名。然而评委里,有一个人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他想保的作品入围了,他想压下去的作品……奇怪的是也入围了。
偏偏,它们的立意如此相像,这在决赛里,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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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围作品名单送上去,很快qíng况也传到了国外。
陆蔓琪的家族如今在国内只做vc和控股,而承办纪录片比赛的a电视台,陆氏正是其股东。
比赛评委都是承办方通过公开程序请来的专家,支付评务费,过程中,承办方自然也可以接受一些来自各方面的“指示”。
更何况,陆家控股的其他公司,还是a电视台的广告标王,不管是从哪方面,这位远在国外的千金小姐,她所发的话,都如老佛爷的圣旨——不容忤逆。
陆蔓琪听了别人的汇报,她的马术教练递上来一瓶水,她喝了一口,言简意赅:“结果。”
那边报上了三个作品名字。
陆蔓琪淡淡一笑。
初选时,她不想太过介入,一方面那个娘子军团没惹到她眼前,她就不做太绝的事,随她们折腾;另一方面,电视台也有自己的关系要处理,发号施令的人越多,摊子就越乱。
也因此,她让电视台按原计划评奖,那边高层十分感激她——毕竟承办方也有来自各方的压力,哪一尊神都不好得罪,股东没要求是最好的。
虽然捧或压,这些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qíng,但——没意义的事qíng,哪怕多费一句口舌,陆蔓琪也不做。
却未想,那几个女孩还是挺有能耐,顶着各种qiáng敌环伺,竟然杀出重围,进了决赛。按理说和内定获奖的作品立意相似,她们应该在初赛时就出局才对。
她们背后或许也有后台qiáng势支持,不过,都没有关系了,决赛只能有一部能获奖,而这个奖早已尘埃落定。
目前来看,谢斯哲也许是最大变数。
她不和这些女孩们较劲儿,她只要把女孩们对谢斯哲的依赖和信任掐断即可。
铲除依赖,才是□□最根本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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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的通知很快下来,入围的三部作品,除了评委外,还会有100名来自各大高校的教授,组成专业观众团评审,他们的评分占有一半的比重。
而创作团队也要参加决赛,亲自讲述每个镜头、细节的想法。评委会对他们进行提问,因此这个环节很重要,能否给评委留个好印象,关系着作品的总成绩。
这样的决赛,也是拼后台谁的脸大的时刻。
对许盈沫而言,谁得奖已经不再重要,能进决赛已经是意外之喜。而大家一同站在一个舞台上,一起努力过,才是最重要的。
决赛当天,她们早晨到了会场。偏偏这天,谢斯哲临时遇到些事qíng,不能到场。接了他的电话后,许盈沫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也奇怪,有一种人,他在的时候,你会觉得莫名安心;但他若是不在,你总觉得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力量源泉。
显然赵婷也因为谢斯哲的缺席,而有点心神不宁,但她考虑的却和许盈沫不一样——她知道谢斯哲外公的家世地位,知道在场一定有人认得出他!如果他能和她们一起上台,很多事qíng的结果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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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会场的创作团队,有的在后台吃早餐休息,有的已经去观众席坐下。还有一个小时,决赛就正式开场。
休息室里,《旗袍》纪录片的主创人员聚在一起,讨论着和他们撞了的《日出的琴声》。
“听那天的评委回来说,那片子做的确实很有水平,我有点担心,能不能想办法看看?”
“参赛片子怎么可能流传出来,他们没看过咱们的,咱们也看不到他们的。不过你担心啥,咱们都……”
后面的话,心照不宣。
他们的纪录片,从出选题,到说服那个手工老艺人,已经准备了一年多,还拿了院里的专项资金投入拍摄,获奖的事qíng也基本落定。
且不说这个行业里,导师的身份地位有多重要,是他们的极大保障;他们自己的专业素质,也是非常过硬的,拿到这个奖,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发展。
然而,横空杀出一部撞立意的纪录片,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好在就在昨天,他们收到了最终消息,评委团这边,已经都做通了工作,至于专业观众团——
这个“专业观众评分”看起来公正,是组委会拿来表明严肃客观的好道具,然而实际上,专业观众的意见往往分散,起主导作用的还是评委团。只要评委团没有问题,专业观众评分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所以,他们看着对面赶赴而来的《琴声》团队,难免都带了一点同qíng的神色。最让人感到奇特的是,他们中间还夹杂了一个棒子。不知道文化界不少人,对某国是有点意见的吗。一会儿上台陈述,看刁难不死他们。
看到歪果仁,他们对于接下来的讲述环节,已经完全放心了。倒是一个女孩子,看朴水正落单,而他们团队的人还没到齐,就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你们这次搞这个题材,也是挺不错的。可惜啦,你们和我们的立意有点相近,咱们两部作品里,只能是谁拍的好,谁说了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