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徐庚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将胡祭酒扶了起身,“祭酒大人怎么坐在地上,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寒气渗了进去。您年纪可不小了,比不得年轻人的身子骨。”
胡祭酒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能不给太子面子,心不甘qíng不愿地起了身,梗着脖子道:“老臣和辛侍郎有点矛盾,正找他说理呢?”
“也说给孤听听。若是辛侍郎敢敷衍您,孤替您骂他。”徐庚笑道。
他说得冠冕堂皇,胡祭酒却晓得徐庚是站在辛一来那边的,不然,这大冬天的,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跑到辛府来。再说了,太子殿下跟辛一来走得近,那可是朝堂皆知的事儿。胡祭酒又是不解,又是羡慕,不明白这混不吝的辛家小子怎么就得了太子青眼。
徐庚扶着胡祭酒进了屋,辛一来远远地跟在后头,进了屋里还特特寻了个离胡祭酒远些的位子坐下。
二人尚未开腔,门外传来敲门声,辛一来赶紧去开门,却见胡长锦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胡长锦先朝辛一来躬身作揖,又急急忙忙地冲进屋,一骨碌跪倒在胡祭酒跟前,言辞恳切地道:“祖父,都是孙儿自作主张非要来辛府学习格物,与辛世叔和二郎弟弟无关,您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千万不要为难辛世叔。”
徐庚故作惊讶地看着胡祭酒,“胡大人,这是……令孙?”
胡祭酒气得脸色发白,霍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脚就把胡长锦踢得跌倒在地,大怒道:“你这个混蛋小子,家里头到底哪一点不如你意,你竟然要做出这种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来。你再这么执迷不悟,别怪老子狠心真把你逐出家门。”
胡长锦倒也硬气,立刻支着胳膊挺直了背,喊着泪道:“孙儿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可孙儿却只能让您失望了。这么多年,孙儿一直听您的话刻苦读书,不敢有一日懈怠,可我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您也看到了,不管我怎么刻苦努力,始终没有长进。虽然凭着身份侥幸入了国子监,可是不论我怎样用功都比不上别人。那日偶尔听得二郎说要研究格物,孙儿心中顿时燃起了巨大的兴趣,才厚着脸皮要主动参与。虽然说来会让祖父您失望,可孙儿却想要告诉您,在辛府研究纺织机的这一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自在的日子。”
胡祭酒都快要背过气去了,左看看右看看,想要抓点什么东西朝胡长锦砸过去。徐庚生怕他把胡长锦真给打坏了,赶紧将茶几上的茶具和花瓶全都搬到一边,又耐着xing子劝道:“胡祭酒莫要生气,大郎还小呢,不管什么事儿都可以慢慢说,别动手。”
胡祭酒也知道今儿有太子在,他是没法儿“讨回公道”了,心中又气又急,满嘴放pào地冲着胡长锦和辛一来大骂。
辛一来被辛太傅训惯了,倒也不急,乐呵呵地看着胡祭酒直笑,胡祭酒愈发地满肚子火,骂起来那损人的话更是层出不穷。
“老小子你骂谁呢?老子儿子也轮得到你来骂?”屋里正热闹着,忽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扑到胡祭酒面前,挽着袖子一副要gān架的姿势,可不正是出门找和尚下棋的辛太傅回来了。
“怎么,你们做都做了,还不让老子骂了?”
“啊呸,你给老子说说我们做什么了?自个儿孙子管不住,反倒来挑别人的不是,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儿子跟我孙子都是人中龙凤,什么都好,轮得到你来教训?什么时候把你儿子教得比我儿子好了,你再来跟老子吵吧……”论起吵架,辛太傅在朝中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就连一向靠嘴巴吃饭的御史们都不敢跟他对上,更何况是胡祭酒。不过两三个回合,胡祭酒就节节败退,一怒之下就往往外冲,却被徐庚给拉住了。
“胡祭酒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孙子都要跑了,还说什么说。他要去做什么纺织机,我们胡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徐庚却不同意,“孤王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若真能成功,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到时候恐怕胡祭酒您的名声都不如大郎呢。”
“他能成功?老子的胡字倒过来写!”
辛一来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嘿嘿”地笑道:“祭酒大人可别把话说这么满,这马上就大过年的您要换名字,大家还不得吓一跳,说不定还胡思乱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徐庚立刻听出了言下之意,“辛先生的意思是,那纺织机有门了?”
“何止有门,门窗都有。”辛一来笑眯眯地道:“不如殿下随微臣进书房一观?”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徐庚扔下方才还气得跳脚的胡祭酒,飞快地拽着辛一来跑了出去。辛太傅得意地朝胡祭酒哼了一声,也跟着跑了。
胡祭酒犹豫片刻,低头看看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的孙子,气急败坏地骂道:“还傻跪着做什么,赶紧领老子过去啊。”
第34章
一群人涌进摆放织布机的书房,把屋里的瑞昌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地盯着各位,愣了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连忙向徐庚和诸位长辈行礼。
辛老爷子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书房正中央的织布机上,东看看西看看,又上手摸了摸,好奇地问:“这玩意儿算是做好了?现在能用吗?”
瑞昌回道:“我和长锦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才试过了,能用。织起布来又快又好,爷爷您要不要试一试?”
辛老爷子还真蠢蠢yù动地要坐下来,才抬脚就被辛一来揪住了衣服后摆,“您又不会织布,上去凑什么热闹,让胡大郎来。”辛一来道,目光炯炯地朝辛老爷子使了个眼色。辛老爷子立刻会意,不慡地斜了胡祭酒一眼,到底还是让了出来,“唔,胡大郎你来。”
瑞昌也有点明白了,笑嘻嘻地过来拉胡长锦的胳膊,“长锦快过来,东西是你做的,还是你来示范最好了。”
胡长锦犹豫不决,他自然能感受到辛家父子的好意,可是另一方面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毕竟这织布机改进的绝大部分建议都是辛一来提供,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搭一把手,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作演示,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快点快点,老夫都等不及了。”辛老爷子故意道。在场各位都是人jīng,谁能猜不出胡长锦犹豫的原因,辛老爷子觉得这孩子还是挺老实厚道的,起码比胡家糟老头子qiáng多了。
胡祭酒出于私心没吭声,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厚道,可胡长锦是他嫡亲的大孙子,虽然这孩子不那么聪明,甚至还有些死脑筋,可几个孙子里头,偏偏胡祭酒最疼爱的就是他。正如胡长锦自己所说,他在科举上是没什么希望了,胡家的将来势必要落到其他几个孙子头上,胡祭酒很是担心这傻孩子日后会被排挤。
直到听说胡长锦跟着辛家二郎研究织布机,胡祭酒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若大孙子真能在这上头有所成就也不错,总比一直浑浑噩噩地在国子监混日子好多了。当然,前提是辛家可不能欺负自己孙子,不能抢占他的功劳,所以胡祭酒选择跑到辛府来闹事,一方面自然是明摆着告诉辛家胡长锦身后有他撑腰,另一方面却也间接地向辛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没去找御史参人,就私底下吵吵架,这说明什么?一切都好商量!
大家伙儿一再催促,胡长锦终于硬着头皮坐到了织布机前。他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也仅仅只是读书不好,真正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胡长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一边向众人介绍这织布机的原理和功能,一边麻利地动手示范,虽然动作还不算熟练,但在场众人全都看懂听懂了。
辛老爷子到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胡长锦刚刚织出来的一小截儿麻布,口中啧啧称奇,“织得还挺平整,哎你摸摸看。”他毫无芥蒂地招呼着胡祭酒,胡祭酒这会儿也不chuī胡子瞪眼了,眉开眼笑地使劲儿点头,“好好,做得好。没想到还真被他们俩孩子给做成了。”
他这话说得甚是微妙,辛老爷子当然听出了意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辛一来则笑着附和道:“要不怎么说有志不在年高呢。”一句话算是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到了瑞昌和胡长锦身上。
胡祭酒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倒也不是非要去抢辛一来的功劳,只不过眼下这时候很是关键,家里头为了长锦的事都快吵疯了,毕竟他们家是清贵,读书才是根本,突然出了这么个异类,便有人表示不能接受,胡祭酒便是有心帮长孙说话,可也要有所依仗,若是长锦有了改进织布机的功劳,胡家再有人敢反对,胡祭酒也有话好反驳了。
“你们读了这么多书,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可曾似大郎这般做过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没有就闭嘴!”对,到时候就这么说!
至于辛一来那里,大郎还小呢,日后总能做出成就的,到时候再还回去,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胡祭酒气势汹汹地来,这会儿目的达到,立刻就换了副面孔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徐庚表示无语,但辛家众人的反应都十分淡定,这让徐庚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稳重了,也许这种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中午胡祭酒甚至还厚着脸皮留在辛府用了午饭,他心qíng似乎不错,一个劲儿地跟辛老爷子拼酒,不一会儿就喝高了,扯着嗓子在厅里放声高歌,辛老爷子也跟着和,那歌声简直跟杀jī似的,徐庚觉得自己都快发病了,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儿赶紧尿遁。
他从官房出来遇着了瑞禾,立刻快步追上去问:“今儿怎么不见小三郎?”他出宫的时候一想到今儿能见到三郎还挺开心,不料进了辛府就根本没瞧见玳珍的人影,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人。当然,不仅是玳珍不在,瑞昌也没上席,因为辛家的规矩小孩儿不准喝酒,作为尚未年满十八岁的少年郎,瑞昌虽然不大qíng愿,也只能默默地去陪huáng氏吃饭。
瑞禾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就不大自然了,“三郎去了外公家里没回来,殿下找他有事?”
“没,我就是随口问一句。这不是没瞧见他么。”徐庚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暗暗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瑞禾,不然,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qíng和眼神,就好像他是敌人似的。
徐庚头皮发麻地和瑞禾一起回了厅,胡祭酒和辛老爷子已经倒下了,辛一来正忙着吩咐下人把俩老爷子抬下去,见徐庚和瑞禾进来,又招呼着他们过来帮忙——跟徐庚处得久了,辛一来现在就把他当做自家子侄一般看待,态度很是随意,徐庚还挺享受这一点。
不过瑞禾可不这么想,等徐庚一回宫,他就找辛一来聊天去了,先是天南地北地胡诌了几句,然后开始切入正题,“……阿爹,您对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太……”
“太随意了?”辛一来接话道,抬眸一笑,“太子殿下不是挺乐在其中的?”
“可他到底是国之储君,将来总会登基。君臣之间自有君臣之道,眼下他看重您,自是恭敬客气,说得好听点叫做君臣无间,可有朝一日他若是恼了您,到时候一清算,这些就全都成了您的罪名。”
辛一来摇头而笑,“瑞禾你行事谨慎是好事,不过有时候谨慎得过了头就显得无趣了。你说得自然是有道理,可你却忘了一件事,若真有哪一天太子殿下想要处置我,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到,君要臣死还需要理由吗?不过太子殿下的心xing为父算是有所了解,他尚有一片赤诚之心,就算成不了中兴之主,也必然不会是恩将仇报的白眼láng。”
“兴许人家都是装的呢?”瑞禾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
辛一来噗嗤一笑,“他若真要装,尽可装得兄友弟恭,虚怀若谷,岂不是更符合朝臣们的期望。可你也瞧见了,他跟谢家虽然没撕破脸,可也实在称不上和睦,宫里头不是还传出消息说太子依仗身份欺凌几个弟弟?”
瑞禾愈发地迷糊了,“这……不算是好消息吧?”
“也谈不上多坏。”辛一来颇为淡定地道:“谢家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又不是什么秘密,朝臣们哪有不知道的,毕竟嫡庶有别,就算太子表现得更激烈,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这宫里头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朝臣们又不是没长脑子,能不多心么?要我说,谢家那边看着太子近半年表现得太好,已经急了,人一急就容易乱,竟使出这种不要脸又低段的招数来,反倒落了下乘。”
瑞禾明白了,“恐怕不等太子动作,陛下就不会放过他们。”
“这宫里头也该理一理了,不过太子尚未成亲,若是把谢贵妃彻底整下去,岂不是便宜了太后和慧王?”辛一来摸摸下巴,“我估摸着也就是小惩大诫地警告一番。毕竟,真要算起来,太后的破坏力比谢贵妃要大多了。”
“您就不怕太后跟谢家联合起来?”
辛一来嗤之以鼻,“就他们两家那尿xing,除非现在太子突然登基,不然他们两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
徐庚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皇帝请安,相比起上辈子的没心没肺,现在的徐庚学会了感恩,对于自己的父亲,徐庚始终抱着浓浓的愧疚之心。在所有的子嗣中,鸿嘉帝就宠的就是徐庚,老实说,换了是他,要是有这么个顽劣不堪的太子,一准儿地早就换了人了,偏偏鸿嘉帝就认准了他一个,顶着巨大的压力把皇位传了下来。只可惜他这个儿子做得太失败,不仅把皇帝留给他的江山都给败掉了一半,更可气的是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窝窝囊囊地死了。一想到这里徐庚就憋屈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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