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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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寇儿低着头清洗手指,半晌道:“谁都不醉,有什么意思。”
俊秀的眉一剔,左卿辞打趣道,“在落兄看来,同我饮酒竟如此乏味,除了一醉别无他趣?”
飞寇儿似乎不知怎么答,停了一下才道:“你太聪明,和聪明人饮酒,很容易后悔。”
左卿辞莞尔:“不该问的我绝不会多言,如何?”
摇曳的烛影映着他,衣襟松松的半敞,漆黑的长发披散肩臂,拭洗过的俊颜润泽如玉,一双长眸半是谑笑半是轻佻,偏又有种奇异的吸引,随意一坐已是无限风流。
飞寇儿抬起眼看了很久,终于缓慢的回答,“可我怕管不住自己,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庭中会

  如果说左卿辞私心遗憾当日双眼受蔽,未能见到飞寇儿是如何折服雪姬,殷长歌却无意中帮他一解好奇,见到了飞贼从不展露的身手。
那日天气晴好,中庭花木扶疏。
两个人影上下翻飞,剑意与戟影纵横,气息激dàng斗得正酣。余下的几人皆在廊下奕棋品茗,看两人较技。
铜炉初沸,茶雾升腾,沈曼青在棋坪上落了一子,瞥了眼场中的争斗。“这局只怕师弟要输了。”
左卿辞随手应了一粒白子:“何以见得。”
这段时日不便出门,几人穷极无聊不知切磋了多少次,以诸人现今的声名,能斗得旗鼓相当又不必计较胜负的机会委实不多,白天比完,夜里琢磨更jīng妙的应招,竟有些乐此不疲,连商晚都忍不住下场应了几局,互为增长之外,关系也较从前更为融洽。
沈曼青一心二用,一边落子一边评析:“师弟擅的是快剑,若被他的剑招弄花眼,乱了心智必败;陆兄前几次吃了亏,这一次心神极稳以慢打快,主客易位,已稳踞不败之地。”
一旁观战的商晚赞同的附声,“殷兄的剑法实在太快,也唯有如此才能应对。”
左卿辞观察了一刻,殷长歌的长剑尽管快逾闪电,始终攻不破陆澜山的短戟,“大智若愚,大拙胜巧,若沈姑娘碰上陆兄这样的对手又当如何。”
沈曼青虽在奕棋,另一半心神也在思量应对之策,听得询问柔颜绽笑:“同样不易,陆兄内力沉厚招式稳健,心毅又坚,极难攻破,要胜只能以奇招而破。”
说话间呛啷一响,人影已分,殷长歌气息略促,纵声笑起来。“陆兄厉害,在下甘拜下风。”
陆澜山衣上无数剑痕,尽管无一伤及皮ròu,却也是几度惊险,他洪声而笑:“这场斗得甚是痛快,殷兄好剑法,bī得我一身láng狈。”
双方默契的点到为止,斗完一场并不甚耗力,互有服膺之处,均是愉快。
陆澜山见外衫破碎不雅,自去回房更衣,殷长歌至檐下倒了杯茶,刚饮到一半,飞寇儿自外归来,进了中庭。
连日以来,一应人等皆在宅院内隐匿,唯有飞寇儿时常外出盘桓,也不知在做什么。殷长歌本就看不惯此人,见他迈步往寝居而去,心念一起,扬声道:“落兄且慢!”
飞寇儿一停,一言不发的望过来。
殷长歌扶剑踏前,气息凌人:“在此长日无聊,我与陆兄商兄均有切磋,受益良多,却从未与落兄较技,如不嫌弃,可愿下场一试?”
飞寇儿似乎连回答都懒了,径直往内宅走。
殷长歌存心挑衅,岂容他走避,一声锐响剑已出鞘,竟是不管不顾的直攻过去。飞寇儿身形一展避过,殷长歌不依不饶,招式展开势落如雨,铁了心要bī得对方应手。
左卿辞望着中庭一追一躲的两人,撂下棋子,眸中兴色一闪。
沈曼青秀眉一蹙,并不赞成师弟如此莽撞,然而不出片刻目光已经被战局吸住,商晚也站起身,在廊下全神观战。
殷长歌动了真章,长剑纵横如雪,剑意所至无远弗届,庭中的花糙树木尽透出肃杀之气,然而他的对手一直在躲避,身法迅疾如风,形影难测。
殷长歌以快剑闻名,可飞寇儿竟比剑还灵动三分,转瞬已在中庭兜了十几圈,连片衣角都没切着,这份轻功简直骇人听闻,庭中鸦雀无声,沈曼青和商晚dòng悉厉害,俱是凝肃起来,瞬也不瞬的盯着两人激斗的身影。
殷长歌大出意外,连番落空之下激起了火气,剑势渐挟风雷之声,趁着飞寇儿真气转换身形稍滞,他一声长啸,剑芒大涨,剑影漫天铺卷,清光如雷霆自九天倾袭而下,威凛赫赫夺人。
这一剑声势非凡,沈曼青霍然起立,张口yù喝又忍住了。
换衣归来的陆澜山正巧望见半空落下的一击,与商晚均是悚然动容。
眼见避无可避,笼在剑网中的影子忽然淡了,宛如朦胧缥淡的堂上烟霭,聚而又散的山间雾华,似幻非幻,似实非实,看不清飞寇儿究竟用了何种身法,竟让剑锋尽数落空。
沈曼青神色大变,满目惊骇,秀美的脸庞神qíng难以言喻。
冲破剑网,飞寇儿闪电般腾掠而起,落在墙檐胸口急促的起仗,显然避过那一击极是耗力。他目现寒芒,声音低哑而凌厉,也是动了真怒:“殷长歌!你不要bī人太甚!”
殷长歌没有追击,他怔在原地,长剑低垂,仿佛见鬼一般瞪着对面的人,迷惑而震讶,半晌后才迟疑的开口:“你怎么会——你——难道——”
“师弟!”一记清喝打断了他的话语,沈曼青语声急促,眉间yīn晴不定。
殷长歌仍在怔忡,侧过头道:“师姐,你也看到了,他怎么会——”
“师弟!”沈曼青又一次打断,清容暗沉,当着众人直斥:“你太过份,怎么能切磋时用天道九势,还不致歉!”
殷长歌似乎有些急,“师姐!刚才他——”
“住口!”沈曼青厉声而喝,第一次呈现出师姐的威仪,前所未见的qiáng势:“立即致歉,跟我回房间!”
殷长歌一滞,不敢再说下去,转过头已不见了飞寇儿的身影。
“各位见笑,方才是长歌行事太过,稍后再行告罪。”沈曼青松了一口气,向众人行了一礼,立即回了内宅,殷长歌迟疑片刻,又望了一眼飞寇儿之前所立的墙檐,默默的跟了上去。
陆澜山还沉浸在方才的激斗中,喃喃道:“好厉害的一剑,商兄你怎么看。”
“正阳天道九势,那不过是其中一势。”商晚沉默了半晌,冷嘿了一声:“真传弟子才能习得的绝技,好一个正阳宫,剑魔之后依然高手辈出,无怪能称雄武林。”
陆澜山来得晚,仅见了尾声,心痒之下索xing研究起庭中打斗的痕迹,渐渐又多了一重惊讶:“殷兄的快剑急攻如此猝厉,姓落的居然步法丝毫不乱,商兄可看出他源自何派?”
“他一直没还手。”商晚gān笑一声,迸出一句不知算抱怨还是慨叹:“从金陵同行到此,我连他用什么武器都不知道。”
陆澜山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这个飞贼,当真是深不可测。”
多个疑惑不得其解,斗技也失了兴致,几人散开来各自回房。
廊下还留着半壁未完的棋局,指尖抚过黑白云子,左卿辞重忆了一遍方才的qíng景,陷入了沉思。

  ☆、君入瓮

  白陌压低了声音禀报:“公子,最近殷少侠有些奇怪。”
左卿辞漫不经心的审视着雪láng皮,经匠师巧手碹制后更显jīng致:“说说看。”
白陌道,“殷少侠找过飞寇儿好几次,不过都扑了空,又不肯说是什么缘故。”
丰软的毛皮在掌下触感极好,左卿辞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公子不觉得奇怪?”这几日暗流涌动,白陌实在觉得诡异:“殷少侠之前可是完全瞧不上飞寇儿,沈姑娘似乎也有些异常。”
左卿辞对此不置一辞:“净留意些无关的,jiāo待你的事可做好了?”
白陌立刻敛了神qíng,恭谨的回答:“安排好了,明日段衍于府中宴客,借以攀结朝中大臣,届时必有惊喜。”
左卿辞淡问,“选的是什么人?”
白陌答道,“一个外地来的胡商,蓄意在宴会上炫示宝物而博名。”
左卿辞略一颔首,“务必要做得天衣无fèng。”
白陌看了看láng皮,禁不住道,“公子,我们也带了一些重宝,为何非要用这雪láng皮?再珍贵也就是张皮料,吐火罗又有地热,除了病弱之人谁用得上,论价值如何能及得上珠玉宝石?”
轻捋雪láng眉心一线鲜红的绒毫,左卿辞微微一笑:“宝石明珠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传奇珍罕和引人注目才是至紧要的。”
白陌似懂非懂,左卿辞不再解释,“飞寇儿近日在做什么?”
“近期常去各类酒肆和药坊。”这个飞贼的行径屡屡与人不同,白陌颇为费解,“酒肆还能说是在探听消息,药坊就有些怪了,难道他内伤仍未痊愈?”
左卿辞略一沉吟,片刻后否认了猜测:“从中原至今也有数月,早该复原了,何况那日他与殷长歌jiāo手全无滞涩,应该不是为此。”
暂时将疑念搁在一边,左卿辞放下雪láng皮,目露冷意。“去吧,给人送过去,让段衍等得够久,戏也该开始了。”
从清晨起,段衍的眼皮就在跳,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身形高健,浓眉朗目,本身有一种公候子弟的骄然,又在长期为质的生活中练就了忍耐谦从,心思深沉,气质多变,这样的人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少女。
虽然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的逃亡,段衍在异国依然过得相当优裕。他所购置的华宅锦绣垂障,璧饰珠玑,满目雕馈铺陈,比当地的吐火罗贵族犹胜三分,随着邀请的宾客陆续而至,三三两两就座,场中渐渐热闹起来。
一切恍如昔日的长安,那时座上是皇亲贵戚,现在换了须发浓密,深目高鼻的胡人,耳边响起的也不再是中原雅韵,取而代之的是塞外胡乐;高髻束发的吐火罗少女在胡旋舞的歌调中飞速旋转,luǒ腰上的银链带起灿亮的流光,竟让他有了身在故国的错觉。
段衍定了定神,收拢游离的思绪,去国万里又如何,只要三位耆老还在,就没什么值得忧心。
一个又一个名字通报,他依胡礼迎接,与每个来客谈笑寒喧。假如还在中原,这些化外蛮夷他根本不屑理会,现在却必须满脸笑容,殷勤逢迎。虽然给吐火罗的高官显贵皆递了请柬,但他心底清楚,真正显赫的根本不会来,与宴的多半是一些低级官吏,看中的是自己从中原带来的财富。
宰相罗木耶仅仅派了管事与宴,段衍无声的咬牙,平白喂了那个贪婪的蠢货大把金银,只换来这样漫不经心的怠懈。一口怒气郁结心头,他又说服自己咽下去,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一旦说动吐火罗王联同诸国攻袭中原,就能为父亲与家族一血前仇。
段衍击了击掌,又一群披着薄纱的少女随着靡靡胡乐踏上丝毯,纤腰款摆,舞姿柔媚,足踝银铃脆响,正式开启了华宴。
胡人好酒,又好夸夸其谈,未过三巡,已经有十余人起身相祝。
段衍一一笑应,期间一个大腹便便,包头浓须的富商举着阔杯说了一长串话,那人醉得舌头都大了,段衍勉qiáng听懂了一半,大意似乎是在感谢主人的慷慨,让他刚从外地返回就受到如此隆重的邀请,为了表示谢意,特地送上一件珍贵的礼物。
一介富商而已,段衍全未放在眼中,出于礼貌他仍是保持着笑容,直到对方取出一个硕大的锦缎包袱,解开一层层华衣般的软缎,场中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包袱里是一张完美的皮料,丰厚润泽的皮毛从顶到尾一色的雪白,láng毫纤长分明,根根晶莹如玉,仿佛散着淡淡的光,碹制得也极好,平滑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láng皮最是保暖,越壮硕的láng越难以捕捉,段衍见过无数珍物,但这张雪láng皮实在太过美丽,连他也移不开视线。
胡商见了更是得意,开始夸耀láng皮的来历。
他夸夸其谈的讲解,说瓦罕山谷有一只额间鲜红的妖láng,是上天降下的jīng怪,它是如何可怕狰狞,如何的凶恶狡猾,咬死无数路人,屡次从jīng悍的猎手围捕下逃遁,这张珍罕的皮料又是费了何等千辛万苦才到手。
耸动的传奇听得满堂宾客无不咋舌,盯着雪láng皮目不转睛,明知吐火罗并无凛冬,仍是心dàng神驰,难以平复艳羡。
满堂喧笑赞慕,段衍得了一个极大的颜面,心qíng极好的接过láng皮,亲自将富商延入上席。胡乐与歌舞再度继续,这一小cha曲引起的轰动渐渐平息。余光见一名小厮将láng皮捧下去,段衍绽出笑容,再度举起了杯。
罗木耶的突然宣召让段衍意外而惊喜,他推演了数次说辞,携带重礼依召登门,终于见到了长期以来,他一直竭力讨好的吐火罗权相。
昏暗的室内有一张奢靡的软榻,权倾朝野的宰相躺在软榻深处,身边倚着两个美人,一个妖媚的扶着烟筒,另一个温驯的替他揉捏肩膀。四名身着薄纱的侍女跪在榻边,双手托着硕大的银盘,盘中盛满葡萄美酒和奶糕苏点,浓郁的香气自纯金莲花炉升腾而起,熏出满室氤氲的气息。
过了半晌,半闭着恍如昏睡的宰相吸足了烟膏,缓缓睁开了眼。“世子近来可好?任职可还习惯?”
不管内心有再多厌恶,段衍表现的绝对恭顺,按吐火罗人的习俗抚胸弯腰致礼后才答道:“多谢大人的关怀,同僚都待我十分亲厚。”
“世子且安心的在吐火罗为臣,未必会逊于中原。”罗木耶不甚经心的安抚了一句,脸庞隐在模糊的烟雾中。“至于上次所提的攻伐中原之议,国主暂时无心于此,唯有日后再行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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