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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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声势更是非同一般,威宁候亲来颁旨,紫蟒华服于三清殿外宣读圣谕,将金虚真人及正阳宫上下尽褒奖了一番。赏赐素缎道衣千件,拂尘百枚,铜鹤铜鹿三十对,青玉双璧二十对,珍珠九盒,贡瓷若gān,另有宫器无数,极是丰厚。
圣旨甚至提及了金虚真人门下弟子,殷长歌与沈曼青被赞为英杰,分赐了一对羊脂玉佩。天家厚赏,即使道门中人也觉荣耀非常。众多正阳宫弟子见殷沈二人既得掌教看重,又承天子垂目,羡赞不已,更生敬慕。
金虚真人领了圣旨,接过封赏,将威宁候迎入内殿礼叙,门外逐一唱响各位皇亲贵戚布施的名录。沈曼青安排师弟师妹有条不紊的应承,逐一收点物品,直至huáng昏才算忙碌完毕。
退下来她略略松了一口气,近期筹备封典的事宜压在肩上,千头万绪繁琐不堪。回房休憩片刻,她取出御赐的玉佩细看,玉质温润无暇,雕琢巧妙,仙鹿口衔灵芝献寿图栩栩如生,确实是一件上品。
把玩了一会,她想起殷长歌与左卿辞,心头一动,出房寻去却扑了个空。问讯道僮亦是一无所得,只道殷长歌典仪之后便与公子相偕而去,说不清是往天都峰哪一处赏景。
这两人连日游玩快活万分,沈曼青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意,索xing出殿寻觅,一路问过去,始终不见两人身影,不知不觉间一泓碧水闯入了眼帘。
huáng昏的夕光投在池面,倒映出万里绯云,两只白鹤在池畔觅食,偶然扇动雪色羽翅,极其安静又极其逸雅,长长的细足半隐水中,仿佛栖在云水之间的一弯明镜里。
空无一人的美景酿生出一种错觉,沈曼青禁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有个身影凌空舞剑,剑芒激散潇洒无伦,矫如游龙,凌厉而不可当。转瞬幻影又消失了,眼前依然是鹤栖静水,山抹绯云。
这是沈曼青曾经熟悉的地方,近年已经极少来此,她怔怔的看着半颓的院落,忽然发现院内行出一个人。那人略偏头,仿佛在打量院内的陈设,huáng昏的余光勾勒出属于男人的身形轮廓。
沈曼青呼吸顿住了,额间乍出了一层汗,手按在腰际的剑上,忽而又火烫般松开。神思变得不受控制,她不由自主的走近,男人仿佛觉察,回过头现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候爷!”沈曼青神色错愕,甚至忘了行礼,“候爷怎会在此?”
檐下所立的正是威宁候薄景焕,半日前才于大殿宣读谕旨,此时却孤身一人现身于翠微池畔。仿佛被打扰一般,他眉头冷锁,瞧过来的目光淡漠而不悦。
这位候爷绝非易于亲近之人,数日来的款待事宜均是沈曼青主理,她已十分了解。怎奈一时忘形,直到话语出口才发现迹近质问,有几分冒犯,心下一惕。
幸好薄景焕似乎并未留意,他举目环顾四周,淡淡道,“本候闲来走一走,不巧迷了路,见这一处天光水色略为别致,多看了一阵。”
沈曼青缓了缓神,行了一礼,放柔了声音。“这是本门失当,山上路径错杂,应该有人为候爷引路才是。”
威宁候望了一眼金虚真人座下的首席女弟子,听不出是喜是怒,“那倒不必,天都峰钟灵毓秀,随处是景,受人引导反而失了意趣。”
这位贵人竟然连一个随行侍卫都不带,沈曼青暗中诧异,随声附道:“候爷风雅,只是天色将暮,再过片刻景致难辨,寒露渐生,不如留待明日再赏。”
威宁候也不多说,一颔首转身而行,沈曼青立刻趋前引路:“我送候爷回苑。”
行了片刻,威宁候随意而问:“这样好的地方,为何偏偏荒寂无人。”
沈曼青柔唇轻抿,隔了一瞬回道:“此地僻远又久未打扫,是以一直闲置。”
威宁候平平的话语自身后传来,“可惜了,与其留着一个废院煞风景,不如平了另起新阁,也好衬这一池风致。”
沈曼青心底一跳,沉默着并不言声。
威宁候抬眼一瞥,在山道上前行的女子身姿盈秀,风致楚楚,乌发下一截粉白的细颈,纵是道装也难掩好女儿颜色,他再度开口:“你上山多久?”
沈曼青不卑不亢的回答:“回候爷,自三岁上山修习,至今已二十一载。”
远远传来一声鹤唳,划破了山中的清寂,威宁候缓缓道,“此次出行前,沈国公与我言及孙女长住道观终是不宜,有意接你回家。”
一句话似无声霹雳,沈曼青一震之下心思蓦的紊乱,片刻后才道:“多谢候爷相告,我自幼入道观,多年来受师尊教导,不敢有负师长之望。”
“我跟金虚真人提过此事。”威宁候语声漠漠,不带半分感qíng,一字字似敲在她心上,“真人言道你虽是女子,然而天资上佳谨慎勤奋,他也有心栽养;沈国公舔犊qíng深托人递话,天伦亦不可夺,去留均看你个人心意,无须顾虑其他。”
沈曼青的心越发乱了,恍惚间听威宁候道,“既然你有夺回山河图之功,归于沈府后必能择一良婿;若潜心修道,也有师长扶持,你自行思虑清楚,与家中递个信。”
好一阵后,沈曼青勉qiáng回了一句,“多承候爷费心,我自当慎思而定。”
威宁候话已带到,不再开言,剩下的路途唯有静默。
直到行近殿苑,沈曼青才捺下纷乱的心绪,转过殿角正撞见殷长歌与左卿辞二人,心绪莫名的一松。威宁候威冷的面庞稍和,等两人见礼完毕后道:“左公子上了山即不知所踪,想是发现了不少好去处。”
或许是盛典即毕就被殷长歌拖走,左卿辞未及更衣,仍是一袭正装,银冠束发,犀佩垂腰,越显卓然清贵,他浅笑道,“全仗殷兄相陪,连日来伴我寻幽探境。”
殷长歌神采奕奕,愉快的接口:“公子才学渊博言语生动,与之把臂同游,连平日见惯的风景也别有趣味,当真是乐事。”
这两人一个俊逸非凡,一个英姿焕发,并肩而立异常惹眼,如一双良璧生辉。威宁候疏了一下神,竟忘了言语,片刻后才道:“你们二人年龄相近,倒是投契。”
殷长歌这一阵与左卿辞游赏正惬,意气相投,闻言深以为然:“公子比我长上一岁,学识远胜于我,要不是身份殊易,必当尊为兄长。”
沈曼青禁不住笑起来:“长歌素来心高,而今却如此拜服,甚至想与公子结义,可真是奇了。”
左卿辞虽是候府公子,平素亲切随和,从不摆架子,又一同历过生死,殷长歌不拘小节也未多想,顺着话语笑道:“何奇之有,师姐正好替我作个见证。”
左卿辞笑吟吟正待开口,未料威宁候面色剧变,不假思索的厉声而斥,“结什么拜,真是荒谬!”
气氛刹时极尴尬,三个人全愕住了。
殷长歌遭劈头一斥,险些翻脸相向,到底对方身份非同寻常,qiáng行忍下了怒气,僵硬着声音道,“候爷此言何意,我不过打趣几句,并无高攀之心。”
左卿辞同是诧然,他知此人位高权重,城府颇深,喜怒从不形于色,这般无端的失态极是反常,不禁仔细打量。
威宁候的面色异常难看,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一刻后才缓过神。“结拜岂是如此糙率之事,况且你们——”顿了一下,他忽然抚额露出疲态,“本候倦了,一时失语,尔等自便。”
言毕他转身而去,既不解释也无旁语,留下三人疑惑丛生。
被权贵无故喝斥当然不是快事,殷长歌并非头一次遭遇。天都峰终年进香的达官显贵无数,多半对修士存有礼敬之心,但也不乏以势凌人的骄狂之徒,殷长歌自有排解之道。
一个时辰的练剑之后,殷长歌心境平复,胸中块垒全消,拭去额上薄汗,他见沈曼青在廊下仰望天际星河,郁郁如有心事,不禁行过去,“师姐在想什么?”
沈曼青神思焕散,半晌才道:“师弟,你道这山上如何?”
突逢一问,殷长歌略感疑惑:“师父待我们如亲子,师弟师妹也尊敬有加,一切极好,师姐怎的突然这样问。”
“山中虽好,岁月久长。”沈曼青心中纷乱,目中也是一片迷惘:“眼下固然不错,再过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殷长歌年轻随xing,极少思及长远,闻言脱口而出:“当然是武艺更为jīng进,本门在武林中威名更甚。”话一出口,他就见柔美的容颜泛起了一抹苦笑,殷长歌脑内灵光一闪,突然开了窍:“师姐不想留在山上?”
正阳宫自有门规,门下弟子可选择束发正式入道,也可禀明师长后离山从俗,婚娶不禁,但从此与正阳宫无关,终身不得再以门人自居。
沈曼青默然良久,低声道:“我三岁入山,长于师门,家中族亲无一记忆,回去怕也是诸多不惯,未必受得了拘束,更不知尊长如何安排。”
殷长歌知她xing子内敛,心事鲜少诉之于口,此刻竟然道出,必是忧虑纠结难安,他顿生怜惜,“那就留在山上,师父一向待你是极好的。”
沈曼青轻叹了一口气,秀眉凝着彷徨的轻愁:“留下束发为道?山中时光转瞬过,此后青灯长卷,终老山巅,也不知会不会悔。”
殷长歌沉寂了一刻,言语极是认真。“师姐有我,必不会寂寞。”
沈曼青千思万虑,只觉未来一片迷茫,无论如何抉择都难以心安,好一阵她突然迸出话语:“再过数月是试剑大会,师父已接了帖子,安排由我们致贺,待涪州事毕,我要去金陵一趟。”一言既出,她的心头奇迹般明快了许多,后面的话也流畅起来:“祖父让我回去,不管是作何安排,我想见一见家人。”
山月映着她青chūn秀美的脸庞,殷长歌突然有一丝心疼。她是这样美好灵慧,天生就该受尽疼护,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寂寞的幽居深山。静了一会,他轻声道:“好,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咯,回来发现多了长评,MUA~陌语
多放一章表示谢意

  ☆、风雨来

  一声巨响划破了重云密布的天空,金陵bào雨如注。天色如晦,雷声轰鸣,天幕仿佛被捅了个窟窿,哗哗向下倾水。闪电频频明灭,照亮了暗沉沉的屋瓦。这样可怕的天气居然还有行人,一个影子撑着一把油纸伞,沿着玄武湖边蜿蜒的小路而行。
路边树影幢幢,浓密的枝叶犹如黑làng翻涌,在狂风中摇摇yù倒,雨水在坡道上奔流,影子走的很慢,最终来到路尽头的一间宅邸前。
这是一座极大的宅子,依山环湖,几乎将半座山纳了进去。
影子在门外叩了叩门环,门立刻开了。
两行辟水琉璃灯风雨不熄,荧荧闪烁,灯柱沿着门内的路径蜿伸,在黑暗中指示方向。这样大的宅院,唯有风声雨声而无人声,宛如一个隔绝的异域。影子缓慢走入,顺着灯光行过几重深院,停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外。
随着门扉的推开,一个青年从书案后立起,飘扬而入的雨雾拂动了衣袂,他的姿态从容轻雅,俊颜漾起了笑意,“风雨如晦,jī鸣不已,想见苏兄一面真是不易。”
来客是个面生的黑衣少年,尽管撑着伞,仍被滂沱大雨浇了个透湿,声音是左卿辞熟悉的平漠:“文思渊说,不来此地剩下的酬金也不用拿了,为什么?”
“停云水榭的庆功之宴,唯独苏兄不至,一直深以为憾,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长眸隐着佻达的戏谑,左卿辞不见半分愧意:“谁想天公不作美,倒让苏兄受累,不如先换下湿衣再叙,如何?”
黑衣少年正是飞寇儿,他从头到脚像水里捞出来的,木着一张脸,“不必了,酬金到底给不给。”
左卿辞延客入座,对方全不理会,他也不以为意:“那些不过是玩笑之语,酬金早已备下,尚另有一桩请托,还望苏兄不吝借力。”
少年垂着眼,身形僵直,甚至不曾抹去脸上的水:“生意的事有文思渊和你谈,我来拿金子。”
左卿辞微微一笑,言语诱惑,“对苏兄而言,这桩请托轻而易举,报偿也极丰厚,何必要让文兄分一杯羹?”
“我只是来取酬金。”少年仿佛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湿漉漉的颈微曲,脚边还在沥沥滴水。
左卿辞略一沉吟,将案上两个漆匣推至对方面前。“huáng金已兑成银票,另一盒是吐火罗王辞行时赐的金珠宝玉。”
少年启开看了看,缓慢的将漆匣收入怀中,水顺着鬓边滑落,湿冷的指尖极苍白。
左卿辞下意识觉得有些怪异,一时又辨不出原因,“苏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少年没有理会,一手打开了门扉,狂风卷着雨扑面而来,徒然间凉意袭人。不等左卿辞再开口,他已经踏出去,连告辞的话语都省了。
盯着风雨中的背影,左卿辞疑惑更深,鼻端仿佛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的视线猝然落在地上,飞寇儿之前所立之处残留着一滩水渍,浸湿的地砖颜色极深,左卿辞俯身轻轻一拭,指尖竟染上了一抹淡红。
他霍然起身冲出门外,漫天雨幕倾泻而落,立刻将左卿辞浇了个透湿,白陌从檐下现身,替主人擎伞,眼看那个模糊的背影将要走出苑门,左卿辞厉声而喝。“拦住他!”
白陌应命追上去,心知以飞寇儿的本领自己未必拦得住,刻意留了三下变招,谁料一掌顺利的拍在肩上,对方竟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
大雨倾盆如注,左卿辞一手持伞,一手上来扳过少年的脸,只见他眼睫紧闭,唇色惨白,已然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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