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屠神暂停了攻击,瞪着手中的镰柄。“苏璇教了个连武器都不敢亮的徒弟?”
台下一片哗然,有骂屠神无耻的,有好奇胡姬身份的,更多的对那件神秘的兵器心痒难搔,伸长了脖子观望。
不管台下是何种反应,屠神成功的激将了对手,苏云落挥了一下腕,一线银光蓦现,空中瞬时裂现数道灵动的残影。
山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许多人根本不曾看清是什么物件,轰响的议论cháo涌而起,一个老人突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是一寸相思,那是一寸相思!”
轰嚷声稀落下来,人们尽皆向百机老人望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兀自失神,老泪纵横,“鸦九打造的最后一件神兵!一寸相思,终于出世了。”
什么是一寸相思?
一条细丝,如何当得起神兵之谓?
台上的纤影也不再掩饰,她身姿起落,纤手薄引,驭动变化万方的一丝银链。
相思在何方,山长水远知何处
相思有多长,天涯地角无穷尽
所有人都被台上的jiāo战吸住了,银链破空,起先仅有三尺,后至九尺,至极处满台电光裂空,奇异的啸声刺人耳膜。
屠神休苇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兵器。
碎魂镰是长兵,柔丝更长。
他想以重镰击断,可她将正阳宫的内劲化入其中,游丝如有生命,竟是捉不住,偏又是那样锋利,一寸划过便是入骨断筋。
屠神断喝一声,长镰漫空一绞,绷住银丝一收,纤影仿佛不着力的直掠而来,如果不是闪得快,飞舞的游丝险些割破他的咽喉,等避身过后,镰上已经空无一物。
斩尽空,收不住,千丈柔丝化作漫空的杀意,无形无迹,无孔不入。
这是什么丝,这是什么兵器!休苇第一次生出了惧意。
然而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事物,苏云落的呼吸异常急促,双颊激红,汗湿发梢。驭使这件武器极耗心神与真力,又是对阵空前的qiáng敌,她还是太年轻。
仅仅是力竭时的一瞬之差,黑镰已经无可避让,她两手持住银棍横拦,在眉前硬生生将镰刃挡下,细细的银柄竟然扛住了未被劈碎,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半跪在地,地面的碎石深深嵌入了膝盖。
她的头发散了,血从伤口中渗出,看上去格外láng狈,她紧紧的咬牙,双手蓦然一错,借力将黑镰卸了开去。
重镰带着厉风劈下,锵然嵌入了石台,漫地裂纹如蛛网延伸,随着屠神吐气开声,坚石轰一声炸开,尖锐的石子带着致命的劲道激she而出,击散了银丝的轨迹,尽管极力腾挪,她的手臂腿侧还是擦出了数道血口,更可怕的是森森黑镰随着碎石一同追来。
她的身法快到极致,黑镰还是追上了她,掠中左边的背胛,人群齐齐发出了惊呼。然而奇迹出现了,她受了一击却没有任何鲜血,反而趁力而起,漫天银光一闪一收,她坠跌下来,勉qiáng一个空翻,láng狈的跪落于三丈外。
坡上的软帐内,琅琊郡主惊骇得险些晕厥,死死抓住茜痕的手。
屠神奇怪的不曾追击,虬髯之口微张,依然保持着挥镰的姿势。
一切仿佛静止了,她缓缓站起来,身形有些歪斜,忽然咳起来。蒙布的纱巾染上了鲜血,呛咳中依然挡不住快意迸发,她第一次开口,低靡的声音有痛楚,也有骄傲,“胡姬只会歌舞?我这一舞如何?”
屠神脸色狞厉,bào喝一声蓦然一挣扎,全身肌ròu贲起处猝然迸出了十余条血线。
人群蓦的哗然,惊异的发现屠神从肩至足竟然被银色丝链缚绕了数匝,这一运力,立时被银丝残酷的切裂,鲜血如小溪,从屠神绽裂的身体欢快的流淌,他转瞬已成了一个血人。
苏云落的形容是那样láng狈,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激越而狂放,踏着满台鲜血,有一种悚人的气势。“今日教你知道,胡姬不仅会劝酒,会歌舞,还会杀人!”
哪怕是一介凶神,被这般绞杀的场面仍是太过可怖,人们看着屠神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再度一挣,银丝彻底嵌入肌骨,他再也站不稳,踉跄跪倒下来。
她在轻离剑边驻足,拾起长剑轻轻一振,迸出一声悠长的清吟。而后她抬手一掷,轻离化作一道雪虹飞落而下,钉入沈曼青前方三尺的地面,剑穗剧烈的摇颤。
沈曼青扶着殷长歌,秀颜煞白,她没有望台上,低眸盯着失而复得的轻离。
血从屠神身上淌出,血泊越扩越大,胡姬在动弹不得的屠神身旁站定,幽眸里燃着两朵小小的寒星,起腕一收,无数血珠从跪倒的屠神身侧飞散,漫天血雨中有清冽的银光闪动。
庞大的身躯颓然而倒,不可一世的凶神再也没有生息,阖然而亡。
☆、云翼沓
黑色长镰跌落,砸得地面锵然一沉。
孤山之巅随着屠神的死亡,从极度的安静化为了极度的轰闹。
谁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数激动的面孔在叫嚷。
软帐中的琅琊郡主终于松了一口气,盈盈的泪水拭了又流,向一旁的薄景焕道,“侯爷,我去看看那孩子,您身边的侍卫可带了伤药?”
薄景焕神qíng僵木,唤了几声仿佛全未听到。
总算这一场盛会有了一个理想的收梢,虽然胡姬获胜也有些怪异,但至少出身名门正派,又是大名鼎鼎的苏璇之徒,沐府上下几乎感激涕零。沐英正要上台恭贺,一个人忽的掠上台,扬臂作了个止步的手势。“事qíng还没完,沐公子稍安勿燥。”
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相貌平平,身形如球却异样的轻巧,面上带着习惯的笑,看起来如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然而右手一掀衣襟,取出了一串黑沉沉的铁镣。
这人如此形貌,加上铁镣一露,场中有七成都认了出来,沐英大吃一惊。“燕神捕?阁下也有意一争长短?这位姑娘此刻只怕不能再战。”
“若她能再战,我还真未必捉得住。”燕归鸿宛然自嘲,望向立在血泊中的身影,他一双眼睛略小,看人时极jīng利,“我从未想过,追了数年的飞寇儿竟然是个女人,持有这般厉害的神兵。”
不止沐英变色,台下所有人一起愕住了。
飞寇儿的名号实在太响,连茜痕亦有所听闻,在软帐中脱口惊呼,“苏姑娘是贼?怎么可能。”
琅琊郡主怔了一下蹙起眉,秀美的脸庞一片忧心。
沐英愕然道,“燕神捕会不会弄错了,她难道不是正阳宫——”
“我与她数次jiāo手,不至于这点眼力也没有。”燕归鸿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沐英,转而对着飞贼,“你从不做显眼的矫装,这次倒是奇了,蒙面巾下是真容?苏璇会收胡姬为徒也是怪事,看来有暇得上天都峰拜望一番。”
苏云落退了两步,倚着石壁没有开口。
燕归鸿瞥了一眼台下的殷长歌,轻抚下颔的ròu,慢悠悠的踱近几步,有意无意堵住了她逃往山下的通路,“今日竟然冒大不韪在天下群雄面前显扬,这义气我倒要赞一声,不过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也好让彼此省些力气。”
青灰的面色褪去,剧痛也缓解了许多,这让殷长歌有一种能站起来跃上试剑台的错觉,可身体依然不听摆布,他只有急惶的催促沈曼青。“师姐,把她护下来——别让她被神捕带走——以门派的名义先带回山——”
沈曼青额上渗出了细汗,按住不让他挣动,“不行,那样势必累及门派声誉。”
“她是为什么上台!”殷长歌以目示意面前的轻离剑,qíng绪压不住的激动。“你知道——”
沈曼青的脸色极难看,柔唇紧咬。“现在是什么qíng形,神捕在场,又当着千万英雄的面——你我的声名就罢了,你要天下人说正阳宫藏污纳垢,袒护恶贼,为正道之耻?”
殷长歌一窒,急道,“可她毕竟是师叔的弟子——是——”
沈曼青低了声音,“她做的恶事太多,沾上一点便是声名全污,若引得各大派重上天都峰,师父何等为难,你和我都担不起。
争执如未浮出便已寂灭的水泡,殷长歌看着她,忽然失去了意气,所有愤怒与不甘,焦灼与急迫,全黯下来化为了失望。
燕归鸿是老江湖,与飞贼斗了多年,深知这贼骨子里坚韧得可怕,就算成了困shòu也绝不会轻易受擒,他并不急于动手,“你的左背胛已经碎了,武器纵然神妙,必须jīng微的内力驭使,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还想怎么逃。”
被神捕点破,人们才留意她的样子确实有些糟。
胡姬的膝盖血ròu模糊,衣上多处染血,尽管杀气犹存,看得出已是qiáng弩之末。冷汗从她额上不断滑落,然而听见神捕的一番话,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深楚的瞳眸异常冷漠。
她仅是手腕轻翻,一线银光瞬间一掠,将案台上的玉盒卷到了怀中。
“我是为鹤尾白而来,与正阳宫无关。”第一句话还算清晰,到后来仿佛有些脱力,她的语声渐渐弱下去,成了喑弱的低语,“我赢了,东西是我的。”
沐英傻眼了,顿时头痛起来。有人赢了屠神确是幸事,可大会的头彩最终落入飞贼囊中,同样有悖原旨。不过尽管觉得不妥,他也不敢上前,qiáng行索回太过冒险,毕竟屠神伤痕摞厉的尸体还横在台上,唯有寄希望于神捕。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想宝物,恶行也该到头了。”燕归鸿不愿再说,掌中铁镣铐一动,发出一串撞响。
“王命已赦了她的前罪,不知神捕以何等名义拿人。”一个清淡优雅的男声适时响起,左卿辞缓步踏上了石台,白陌随在身后。
台下的□□怀见得这一幕,惊得眼睛都直了。
他身边的好友翟双衡也呆了,忍不住问道,“令兄上去做什么?他认识那个胡姬?那个胡姬——”一线灵光一闪,翟双衡突然愕住,“剑魔的徒弟,刚杀了屠神的飞寇儿——是令兄身边的胡姬?”
□□怀答不出一个字,他知道左卿辞身边确实携了胡姬,可她存在感极微,一直以丝巾覆面,根本不曾留意,哪辨得出是不是同一人。再说剑魔之徒是何许人物,岂会屈身为侍女;但若是无关,左卿辞又为何要cha手?无数问题纷至沓来,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左卿辞可不会顾及台下怎么想,兀自行过去,俊颜矜淡,别有一种疏冷的压力。
燕归鸿自然认得这位前一阵名动金陵的公子,也清楚飞贼的赦令正是由靖安侯府奏请,今日竟然当众出面袒护,显然关联非轻,一怔之后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左公子所言不错,朝廷确实有过赦文,然数日前她又窃了桑园的双蝶宝镜,辜负圣意,更该罪加一等。”
茜痕更愕了,“窃镜的人是苏姑娘?”
“那是我送的,并非是她所偷。”琅琊郡主蓦然立起来,惶急的顿足,她想去解释,无奈所在的缓坡离试剑台看着近,实则要绕一大圈,近前时耗颇长,她急得无计可施,回头瞧见威宁侯,“景焕,告诉神捕镜子是我送的,不能捉苏姑娘。”
景焕两个字让威宁侯震了一下,严冷的脸庞宛如空白,沉默逾恒。
好在琅琊郡主心急如焚的时候,左卿辞已经道出来。“想是神捕弄错了,苏姑娘确实得了一枚铜镜,缘自杜夫人的族亲琅琊郡主慨然所赠,不信尽可询过郡主。”
“那也要她就擒之后再行讯问。”燕归鸿追索多年,岂会轻易退让,“她毕竟是惯贼,左公子在万人之前一味袒护,只怕于侯府英名有损。”
燕归鸿一番话不软不硬,台下众人本怀着三分对神秘的贼美人行将受擒的怜恤,此刻又转成了对权门贵胄横加偏护的不悦,纷纷点头起哄,左卿辞也不多争,“燕神捕言之有理,不过她适才力战凶徒,好生令人钦佩,我想代为裹一裹伤,应该不至碍了神捕办案吧。”
燕归鸿能成捕役第一人,不仅仅是侦缉的手段高明,也在于明晓官场,善知进退,他并不想过于得罪靖安侯府,见试剑台两侧临深崖绝渊,想逃也难,索xing送个人qíng,“公子仁心,我暂候片刻又何妨。”
底下的轰议的声音越大,尽在纳闷这位风华过人的公子为何替飞贼辩解,又得以让神捕都逊让三分。
左卿辞全不理会,对燕归鸿略一颔首,向苏云落走去。
苏云落已经很难站稳,身上的冷汗一直流,眼前的一切仿佛笼在白色的虚光中,耳畔隐约生出了异鸣。她知道自己的境况糟透了。可是她不能倒,台下千万人在看,无数嘴一张一合,议论纷纭,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等着将她吞噬。
恍惚中一个熟悉的人来到身侧,将她的面纱揭开一条线,喂过一枚紫色的丹丸,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她混沌的头脑一醒,好一会才回过神,看了他半晌,将药丸咽了下去。
左卿辞一手诊脉,一手将一个瓷瓶置入她怀中,“刚才那枚药保你两个时辰jīng神不堕,玉瓶中的药丸每四个时辰服一枚。”
不知是什么药,效果出奇的神异,她身体似乎生出了新的力量,耳鸣消失了,冷汗也不再流。
她的左背胛受了屠神一击,肿胀而扭曲,他以身形遮挡,解开她身上的玄明天衣,从白陌托起的针囊抽出金针刺入她的肩背,三五针之后,疼痛奇迹般消失了。
左卿辞凝神将骨头按捏复位,撕开她的衣衫,将一只黑色玉瓶中的药膏悉数抹上去,又替她将软甲穿回,清俊的眉尖微蹙,“金针锁脉只能管一时,左肩三个月内不要运力,否则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