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_紫微流年【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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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像点燃了一桶火油,殷长歌怒上眉梢。“谁如你一般贪婪卑琐,见利忘义!”
沈曼青同样不快,但为口舌之争动手到底不宜,她冷淡的看了一眼飞寇儿,按住了殷长歌。
“无妨,我相信落兄言出必践,不会让文兄为难。”左卿辞又一次化去了紧绷的气氛,转首对飞寇儿道。“也请落兄信守时限,金城驿馆再会。”
飞寇儿不再理会任何人,径自下楼而去,文思渊也不再留,对左卿辞及场中众人略一揖辞,随之而退。
殷长歌满心怒火发作不得,犹有余恨:“这两人编排作戏,一搭一唱,尽在耍滑腔。大事岂可托于逐利小人,公子恕我多言,此人嗜钱如命,贪生怕死,雇请又有何益。”
左卿辞只是一笑,俊美的面庞深远难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多谢殷兄提醒。”

  ☆、万里行

  左卿辞是一行人中最弱的,毫无疑问是个拖累,但他出身贵胃却不辞艰险万里奔走,xingqíng又谦淡随和,甚得众人好感。这一次他携了六名侍卫,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随侍,名唤白陌,伶俐机警,不仅会武,更兼顾驭车与日常照应,一应服侍细致妥贴。
商晚生xing孤冷,与人相处总有一层隔膜;殷长歌与陆澜山一个气盛一个沉稳,xingqíng迥异居然意外的投和,随着旅程越来越jiāo好;沈曼青则是人缘最佳,她是唯一的女子,身为正阳宫掌教首徒,年纪轻轻声名鹊起,加上少见的温柔貌美,一行人无不对她照顾有加。
金城地处西北,已然入了秋,沥沥yīn雨不绝,过往行人全着上了厚衣,傍晚时霜风拂面,寒意森凛,与风光明媚的金陵犹如两个世界。
一行人在驿馆休整,车驾早已备好,改为适宜野地行车的重辕,厢体宽大坚实,厚锦饰壁、重裘为垫,陈设柔暖舒适。
靖安候府的安排极尽周到,金城最好的裁fèng为众人量体裁衣,几日便已制妥,塞外常见的胡服样式,折领紧袖,修身束腰,成衣轻暖而无半分雍肿,又承胡服一贯的鲜艳明丽,沈曼青试了几件,竟有些爱不释手。
离开金城之日天色yīn郁,片片细雪宛如游丝袅空。沈曼青一袭新装,晨光下眉目盈盈,皓齿如玉,风帽上的细绒衬着云鬓娥眉,较平日的端庄多了一份华贵,殷长歌终日见惯都禁不住看愣了。
左卿辞的近侍白陌走出来,他年纪最少,一路与众人混得熟稔,话语无忌,“沈姑娘好容貌,也唯有这样的衣饰才配得上。”
陆澜山在马上看了几眼,半赞叹半是打趣:“那是自然,素手青颜之名岂是虚传,还记得上一届试剑盛会,沈姑娘剑气如虹,容颜如玉,不知倾倒了多少武林豪杰。”
沈曼青早已习惯了赞誉,含笑而受,并无半分小儿女的羞怯。
殷长歌将她的行囊绑上马背,抬眼便见飞寇儿自驿馆走出。
飞寇儿昨夜二更赶至,身上一件灰尘仆仆的夹衣,掮着一个略大的包袱,被从头到脚整饰一新的众人一衬,显得格外粗陋,几乎像随队雇佣的仆役。
即使歇了一宿,他的神气仍带着明显的疲惫,运气似乎也不大好,留给他的灰马虽然高骏伟岸,却有一副bào烈的脾气,套上了辔头仍压不住野xing,稍有人接近便连连趵蹄,马鼻愤怒的喷息,随时准备将人掀下去,三个马夫合力才能拉住。
众人冷眼旁观,各自整理行囊,并不言声。
左卿辞在马车旁驻足,缓声道:“这匹马脚力极足,若落兄早几天到,驭熟了必能得心应手。实在觉得xing烈难驯不堪驱使,可以让下人换一匹。”
飞寇儿打量着燥动的灰马,半晌,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牵马的仆役放开。
马夫狐疑的望了望,一时不敢领命,这马野xing难驯,一松手立刻就要纵蹄伤人。直到他再度示意,马夫才松开缰绳,果然灰马唏律律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骇得马夫慌忙走避。
一按一跃,飞寇儿已上了马背,姿态流畅而轻妙,身形仿佛沾在鞍上任凭纵跳纹丝不动。一盏茶后,他掌心一捺,生生将马儿bī得前蹄落地,灰马狂xing大发,顺着长街奔雷一样纵了出去。
尽管清晨人少,烈马在市井狂奔也不是玩笑,只见马蹄纵落,险之又险的擦着摊位行人而过,竟然无一磕伤,陆澜山悚然动容,脱口惊道:“好骑术。”
三柱香之后,马又沿着长街回来了。
灰马一改先前的桀骜,马鼻冒着白气,浑身见汗,奔到近前飞寇儿一扣缰,灰马应势而停,驯顺如臂使指。飞寇儿拍了拍热气腾腾的马头,俯身将包袱系上了鞍侧的悬勾。
众人尽有一刻的失语,陆澜山由衷的想赞一声,看对方的样子又着实赞不出来,讷讷的上了马。
左卿辞瞧了一会,弯身进了马车,厚重的锦帘垂落,挡去了凛寒的风。
扑卷而来雪风裹着细小的冰粒,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即使身怀武功,这样的天气持续赶路也绝不好受,沈曼青是女子,被左卿辞请上了马车,余人冒雪前行,好在备足了裘皮软氅,抖开来裹在身上顿时缓和,寒风再难侵体。
飞寇儿罩着一件路边老农处买的蓑衣,一路不言不语,抵达宿处的时候低咳了一声,斗笠上的冰块滑落下来,湿地上跌得粉碎。令人疲惫的疾行之后,谁都不再有聊天的兴致,糙糙用完餐各自回房宿下。
待主人汤沐已毕,白陌开了一线窗散去烟气水气,将暖好的被炉放入chuáng褥,忽听得左卿辞开口:“把我那件玄色软氅找出来,给飞寇儿送过去。”
白陌登时诧然:“给那个飞贼?他哪配穿公子的衣服。”
左卿辞半披软氅,倚上边榻,“你觉得那贼如何。”
“瞻前顾后,轻义贪利。”水榭那一日白陌也在场,闻言不假思索道,“不过那一手骑术当真了得。”
左卿辞接着问,“既然贪利,为什么huáng金都请不动。”
“因为他畏死,发现路险难行就怕了。”白陌轻快的在衣箱中翻找,觉得自己的答案很合理。
左卿辞挑了挑眉不置一辞,相较于那几个一腔热血的家伙,这飞贼倒很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
玄色软氅制作jīng良,入手厚密柔暖,白陌捧在手中禁不住惋惜:“公子,现在送过去?我瞧那家伙一路神色未变,似乎不畏冷。”
“飞寇儿号称千面,从不露真容,那张脸自然是假的。”左卿辞漫不经心的翻开一本古籍,“他脸色未变却指尖青紫,呼吸滞重,咳嗽空绵无力,间有杂声,这两个月内伤不但未愈,反而更重了,在路上病倒可是一桩麻烦事。”
白陌一直存着好奇:“那些传闻我也听过,可偷瞧他的脸完全不见破绽,或许他并未矫装,近日用的正是本来面目。”
左卿辞拾起银签剔了剔烛芯,淡淡道,“若能被你瞧出来,飞寇儿就是làng得虚名,要来何用。”
白陌将抖开的软氅叠好,终是问出了最深的疑惑,“那家伙除了jīng擅易形之外没什么能耐,又受了伤,远不如其他几位,公子何以这般厚待?”
烛影摇动,映得左卿辞的眉眼幽深难测,“他能在燕归鸿的追缉下遁逃数年,足见有过人之长。昔年孟尝君门客三千,出函谷关却全仗jī鸣狗盗之徒,别小看贼拓一流。”
白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道,“可他不愿涉险,全是被百晓公子挟迫而来,难保不存异心。”
漂亮的唇角无声的勾起,左卿辞话语轻淡:“那又如何,为我所驭当然上佳,若是不肯我自有手段。把衣服送过去,言语客气些。”
白陌领命而去,不一会又捧了回来,大概是削了颜面,捺不住满腹怨气:“公子,那家伙简直不知好歹,别管他的死活了。”
以候府公子之尊,折节施惠于卑琐的小贼,竟然被拒之不受。白陌觉得飞贼简直不可理喻,更多了一重鄙夷:“他不听公子安排,又傻到明知出关也不备厚衣,冻死也怨不了旁人。还说什么已有冬衣不劳费心,不过是个贼,还摆什么架子!”
左卿辞稍感意外,思了一刻便放下,再度将视线投向了书卷。

  ☆、冰雪域

  越向西北行进越是寒冷,地上雪盈数尺,空中飘飞的雪花大如鹅毛,村村闭户沓无行人。bī人的严寒已经不适合骑行,一行人全数改换马车,另雇车夫,顶着漫天风雪沿官道踽踽前行。
冬日里昼短夜长,走不出多远便得歇宿,给了飞寇儿养息的时机,十余日下来已恢复了几分。他与商晚同车,两人都是沉默寡言的xingqíng,整日相对竟无半句言语,车内安静如空,不是闭目养神就是打坐行功。
余下几人却是融洽无间,时常挤在一辆车上聊得意兴飞遄。
“正阳宫声名卓著,却少有弟子行走江湖,其中可有什么缘故?”正阳宫在江湖中地位超然,鲜少有内闻流出,颇为神秘,这一日偶然言及,左卿辞也微感好奇。
“家师曾言正阳宫为世外清观,又蒙天恩眷赏,首重潜心养xing,修身悟道才是根本。习武是为先代掌门留下的绝学不可断绝,若恃艺而行好勇斗狠,便是本末倒置,乱了修行的根源。”殷长歌说得很平,以他的锐气自负,当然无法认同这般保守自束的门规。
正阳宫真是如此超然?左卿辞不予置评,随言赞道:“掌教真人看淡名利,不愧为方外高人。”
陆澜山是知道根底的,从旁解释,“正阳宫训持极严,惟有少数真传弟子才能习得绝学,又有艺未成不许下山的规诫,所以能行走江湖的极少,尽是人中英杰。公子不是江湖人,未闻昔时之盛,十余年前仅剑魔苏璇一人,武林便无人敢掖其锋。”
陆澜山无心一语,殷长歌与沈曼青尽皆沉默,左卿辞不动声色的接续话题:“我多年闭居,确是孤陋寡闻,剑魔这一名号听起来好生霸气。”
陆澜山谈意正盛,也未注意旁人神色,洋洋洒洒道来:“近百年来正阳宫英材无数,却无一人能及苏璇的声势。据说他师从上一代正阳掌教,天份极高,少年时已剑术过人,天都峰上无人能敌。下山以来罕有败绩,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高手多半折于剑下,单人匹马诛杀雁dàng七害、崂山双魔、玄月僧、南疆鬼母等魔头,武林中闻名色变。”
陆澜山一时说得心驰神往,流露出无限憾意:“那时我技艺未成,若在今时,必要与之一会,一瞻风采。”
陆澜山别无所好,唯沉迷于武技,一路相处左卿辞早已熟知:“好一位不世英雄,为何今时少有听闻?”
陆澜山一滞,忽然一叹,发自内心的惋惜:“此人年纪轻轻身负绝学,前程无可限量,不知怎的竟然疯魔了,亲仇不分行事颠狂。偏生他功力非凡,谁也禁不住,屡屡传出疯癫中拔剑伤人之事。各大派一起找上天都峰,正阳宫不得已谴出长老,连同各大派的人,将苏璇截于dòng庭湖畔,一战之后从此绝迹,江湖再无剑魔其人。”
一席话道尽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左卿辞随之轻叹,“如此英杰,正阳宫竟然忍心自弑弟子?”
沈曼青螓首微侧,秀美的脸庞一无表qíng,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殷长歌罕见的犹豫,挣扎半晌艰难的开口:“并非如此,当时各大派齐上天都峰声讨,正阳宫所受压力极大。dòng庭之围,众位长老本是想废去师叔的武功,将他带回山静养,未料他剑术已臻化境,根本制不住——”
马车碾到石子震动了一下,沈曼青忽然截过话语,不同于殷长歌的晦涩,她的言语镇定轻柔,“师叔之事为正阳宫早年憾事,各位尊长少有提及,我们小辈也不清楚详qíng。我与长歌下山之际家师还曾叮嘱,让我们引以为戒,慎思慎行,守端正寡言之道。”
沈曼青看起来温柔随和,这一次绵里藏针,话中潜意分明,说得殷长歌面露惭色,紧紧闭上了嘴。
陆澜山咳了咳,也有些尴尬。
左卿辞轻描淡写的调转话头,三言两语化开尴尬,与殷长歌摆起了棋局,陆澜山一旁观战,气氛转瞬融洽如初。
“公子,是车轴裂了,已经无法修缮。”白陌额上见汗,呼吸间雾气弥散,睫上挂着细碎的冰屑。
左卿辞披着重裘极目眺望,莽莽雪山高可摩云,崖壁陡峻,千里连绵不绝,紫灰色的云层宛如砚上凝墨,低低的压在天穹,寒冽的风掠过,透骨的冰寒僵滞了所有活物。无数苍郁的云杉被凛冰凝固了枝桠,仿佛披霜载雪的巨人。
险恶的山道,狂bào的天气,这片难以征服的山脉唯有行商的驼队路过,但他们绝不会在冬季踏入这片死亡之域。尽管选了最结实的车,依然抵不过自然的摧折,沿路车马不断陷落,数天前载着辎重的车掉入冰层下的裂隙,让行程更为窘迫,如今最后一辆也坏了。
长眸映着万仞霜雪,一片波澜不惊,左卿辞扔掉手炉:“不必要的东西都扔了,照料好马和向导,现在只能靠双脚了。”
抛下损坏的车驾,马驮着剩余的物资顶风前行,人随在马后。积雪的山峦危陡的绵延,长时间在深及大腿的厚雪中跋涉,带来体力上极大的消耗,此前的轻松不复存在,一行人沉默而艰难的蠕行。
重金雇来的几名向导裹着厚衣仍然冻得脸色青白,指点各人笼上护目黑纱,滤去雪地刺目的白光,又反复叮嘱绝不可在雪域扬声。沉闷的气氛笼罩,殷长歌走在队前,沈曼青随在其后,后方缀着商晚,陆澜山步子阔大,步履稍慢落在队尾;飞寇儿时前时后,有时甚至会消失一阵,不知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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