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妍再抑不住,抱住她放声悲泣,“是我和他对不起你,让你这样辛苦,受这么多伤,过这般可怕的日子,你还这样年轻——”
琅琊郡主哽咽的不成句,拥着她的怀抱是那样温柔,带着无尽的愧疚疼惜。
似乎应该是悲酸的,可苏云落的胸口仿佛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dòng,将所有qíng绪漏得一gān二净。她静默的坐着,像一个失去生命的木偶,墨蓝的瞳眸空无一物。
在谷中住了一个月,苏云落渐渐恢复了jīng神与力气。
她加固了竹屋,又伐了许多木头堆在后院,淘净了引水的沟渠,打了许多野物,将皮子硝起来存好,每一天都找了许多事忙碌,偶然休息的时候坐在檐下,仿佛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越来越不说话了,简直成了一个哑巴,阮静妍忍不住忧心,不等想出办法,苏云落又走了。
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山内,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孤独的影子,又去石屋谈了一阵,阮静妍携着茜痕将她送出去。等转回来,发现老妪也出来了,拄着拐望着已经消失的纤影,第一次露出了忧虑。
那样的神色,让阮静妍蓦的生出了不详之感。
这一年的金陵注定jīng彩起伏,趣闻迭出。
比如沈府小姐为救下出宫赏玩的左侯千金不惜已身,一度中毒垂危,御医束手,最终却奇迹般痊愈,更蒙圣上赐婚,即将嫁与金陵最俊美的公子。
又比如崔家的胭脂虎崔九小姐与左公子有旧qíng,闻得婚讯,执枪闯入沈府宴上挑衅,被沈小姐当众教训,落了个颜面无存。众人皆赞沈家千金到底是名门高足,一度执剑叱咤江湖,纵然入了深闺,依然不是崔九可以匹敌。
风流奇趣之事人人津津乐道,有的感叹美人难惹,有的羡慕左侯府的公子艳福不浅,还有的议论左卿辞癖好奇特,明明是一介温文公子,偏爱舞刀弄枪的佳人,崔九、沈曼青、以及蜚声江湖的胡姬莫不如是。
尽管蒙圣旨赐了婚,左卿辞仍在玄武湖畔居住,似乎根本不曾想过搬入侯府,连左/倾怀都觉出不对,特别抽了一天请假过来探一探长兄之意。
左卿辞淡然应待,与平日一般无二,全不见即将娶新妇的喜悦。
想起晴衣的话语,左/倾怀禁不住探问,“大哥近期是如何打算?成亲的礼数总是不能少的,要筹办的也极多,这个时节也该开始准备了,再不回府难免引起非议,反为不美。”
左卿辞答的风轻云淡,“多谢倾怀关怀,我新近得了幅字画,听说是汉代真迹,不如一同赏析。”
他竟然就这样把话题错开了,在书房赏了半天画,左/倾怀按捺不住又道,“大哥,就算三媒六聘由父亲筹办,有些事还是得你亲自处理。”
左卿辞漫声道,“自然是要办的,不急。”
这不疾不徐又不吐实的态度简直愁死人,左/倾怀gān脆直问,“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回府,我让管家来接,东西不用收了,家里都有。”
左卿辞莫测高深的笑了笑,“这婚又未必能成,何必着急。”
左/倾怀听着不对,将画轴撇到一边,“大哥此言何意,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岂能视同儿戏。”
左卿辞慢悠悠的卷起古画,“我若成了亲,倾怀又当如何,六王的嫡女怕是无望了。”
一言戳心,左/倾怀脸色都变了,半晌才缓过神,“我有幸入府蒙侯爷教导,尽管鲁钝,也明白一介男儿存世,全仗立身所为,自身当不起的荣华虚名,我不敢要,做一个羽林卫足亦。”
左卿辞看他良久,略一点头,“我相信倾怀此言出自真心,不过就算你想退,旁人未必许。”
既然话已至此,左/倾怀也不再避忌,“安华公主与我有恩,又是嫡母,我自当尊奉;可侯爷教我骑马弯弓、兵法武略,教我立身处世为人之道,同样是恩。若大哥不放心,我愿效侯爷当年,自请从军驻守边关。”
左卿辞不动声色,“父亲虽是早年驻边,谁知世事峰回路转,反倒意外袭承了爵位。”
左/倾怀听出淡讽,心气一急被堵得一窒,“大哥要我如何尽可开口,我立时弃职làng迹天涯也无妨。”
左卿辞避重就轻,忽而又飘开话头,“玩笑话罢了,倾怀这般热血意气,竟比我更像父亲青年时。”
左/倾怀被他说得左右不是,气闷难当,换了人只怕已经拔拳打上一架,偏生左卿辞手无寸力,磕碰不得,唯有寻个由头告辞,自去找友伴饮酒散气,至于此来的目的,早已被三堵两绕,忘到了天边。
左/倾怀含怒而去,左卿辞全不在意,送了客人懒懒的在银盆净手。
白陌禀道:“公子,文思渊有传书。”
左卿辞一个眼色,白陌抽出信笺念起来,越念声音越慢,心惊ròu跳,忍不住偷眼暗觑主人。
信中列了十余起案子,失窃的不仅有巨额huáng金,更有多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窃者行事之放肆,失物之贵重,无不轰动江南。豪族悚恐,纷纷广招护院拳师,然而再是设防,依然挡不住妙手空空。神捕急赴,差役倾出,一个名字又一次轰动朝野。
文思渊信中已证实,下手之人确凿无疑,正是飞寇儿。
布巾重重砸入银盆,溅起透明的水花,左卿辞气息冰冷。“叫文思渊过来,立刻!”
文思渊在案前头垂得很低,经薄候一事,他对这位魔星彻底惧伏。“公子明鉴,我并未提供半点消息。一切均是她妄自而为,所窃之物下落不明,也不曾在江湖上转卖。”
“我看她是不想活了。”左卿辞冷笑一声,声音极寒,“她有锡兰星叶的消息了?”
文思渊一惊,顿了一顿道,“我并未收到关于锡兰星叶的传闻,她从何得晓。”
左卿辞冷冷的闪了一下眸,“她这样发疯必然有因,文兄不妨好生想一想。”
文思渊渐渐渗汗,更不敢随意回答,默了好一阵才道,“我实在不知,但她既是最后向西南方去,我大胆猜测,若是有失,请公子勿怪。”
左卿辞毫无表qíng,“说。”
文思渊定了定神,“西南是昭越之地,深山叠嶂,并非富饶之所,数年前她已去过,且在那一带徘徊许久,最后并未带回什么珍宝。”
左卿辞何等心智,立时明白他未尽之意。西南若无珍宝,能让她投注大量时间与心力的东西可想而知,“锡兰星叶在昭越?”
文思渊哪敢随意接口,模模糊糊道,“我也仅是猜想,也许她有发现一些痕迹,只是得手太难,不得已放弃,毕竟那里并非善地。”
西南,昭越。
左卿辞长眸骤凝,良久冷笑半声,“连破釜沉舟都使出来,看来是奔着血翼神教去了。”
神秘的昭越山林茂密,瘴气密布,异常排斥外人,西南最可怕的血翼神教就盘踞在那一带,控制着十万大山,神秘而残nüè,死去的蝎夫人祝红裳据传就自神教而出,从来没有中原人能闯入那一块满是蛊虫与毒物的领域。
文思渊衍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个美丽又沉默的胡姬或许不会回来了,那些疯狂的盗掠,更像一场预知命运的后事,她就这样孤身一人绝然而去,除去苏璇,世上再没什么能让她牵挂。
左卿辞气息渐变,优美的长眸蕴着yīn戾的bào怒,又异常静默。
文思渊喉头一颤,极力压抑住悚恐,秦尘见着不好,立即将他送了出去。
白陌在书房门外,诧异的看文思渊几乎是逃出了院子,蓦然一抹银光穿破窗纱,跌在廊下的石板上滚了两滚。
定晴一看,白陌愕然,那枚一寸相思竟然被公子当弃物般扔出来。
他拾在手中不知所措,门内哗啷一阵碎响,仿佛书案上的东西被悉数拂落在地。
白陌吓了一跳,从窗边窥去,望见一张煞气凌人的脸,“公子,这——”
“扔了!”左卿辞摔上窗扉,字字如冰珠迸碎,“那蠢女人的脑子都被鼠啃虫食了,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白陌垂头望了一眼手中的神兵,隐约有一丝怅然。
一夜之间,曾经的羁恋dàng然无存,她连掉落的神兵也弃之不顾,断得这样gān净,将过往悉数抛却。依公子骄傲的xingqíng,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已过四分之三,考验重重的西南副本即将展开。
后余七万字左右,由于尾卷尚未完结,家里又有一点事,告假暂停一个月。
亲们放心,等写完修完,我会上来更完达,千万表放弃偶,嘤嘤嘤
☆、血翼神教
古之西南有昭越,气候终年温热,千万座群山连绵,糙木青碧繁茂。
这一带有幽深的古林,也有被当地人视为圣峰的雪山,岩脉起伏叠嶂,林中生息着奇形异状的生物,散布着数十万人昭越人,中原也曾试图将其纳入辖制,归为王廷治化,然而无论是战争还是教谕,均以惨烈的失败告终。山中千万年以来落叶和枯泥形成的瘴气随着时辰聚现,足以吞噬一切莽撞的外来者。
这里依然保持着古时的风貌,被视为蛮荒化外之地,以qiáng悍血腥的蛮俗闻名。统御一方的不是官吏,而是古老的神灵,当地人尊奉一种肋生血翅的金蛇,被称为血翼黑神,代行神灵威权的血翼神教在西南一带至高无上。
传说血翼黑神xingqíng苛厉,法力无边,西南一带各村各寨尊循百年以来的习俗,将最好的食物和猎获献给神教,虔诚的奉上jīng壮的男子和美貌的女子入教为奴仆。
昭越密林连绵,村村相望互为倚仗,凭着哨音与角号传讯,逢战各村群起而攻。村人温驯如牛羊,也勇悍如凶shòu,人人能挎弓she猎,对异地口音抱着天然的警惕。他们憎恶中原人的狡猾,却喜欢来自中原的物产。走村的货郎带来雪白的盐,晶莹的糖,百炼的钢刀及各种jīng美奇巧的物件,有时甚至会贩来美丽的中原奴隶,换走大量珍贵的皮毛。
从散落的各村寨沿河上行,山径越来越高,树木黑暗浓密,树身攀满古藤,累累的藤铃低垂,掩映着钉死在树gān上的野shòu尸体,无论是凶bào的野láng还是qiáng健的豹子,全化成了gān枯的毛皮和jiāo错的枯骨,唯有狰狞的头颅不朽不腐,空空的眼框深凹。一串串紫黑色的藤花在尸体旁绽出,宛如恶灵的微笑。
尸体和乌曼藤花是神教无声的警告,再往上是神教的领域,没有村人敢逾越这条分界,唯有血翼神教的奴卫能在这片领域穿行。
一个刺面的粗壮汉子身着短襟,qiáng健的臂膀烙着血翼,看了一眼天色,凶恶的执鞭驱赶几名今年收上来的奴隶。对神教和瘴疠的恐惧让这些习惯攀爬山径的男女奴隶步伐磕绊,人人都是一身汗。
穿过数重密林,眼前出现了一弯黑河,河中阵阵腥风熏人yù呕,河对岸立着一座哨寨,引路的奴卫打了个呼哨,一片辘辘声响,机括牵动,悬在两河间的长索收紧起来,从河底牵出了一条索桥。
湿淋淋的索桥悬在半空,滑腻腻的并不好走,一名男奴脚下一滑又未捞住绳索,失足跌了下去,还好他谙熟水xing,坠下去后很快从水里冒出来,畏缩的看着桥上的奴卫,不知自己会不会受到惩罚。
bào燥的奴卫仅是骂骂咧咧了一句,随即露出一个趣味的笑,仿佛在等什么好戏。
转瞬间,男奴由不知所措变成了极度恐惧,他发出惨烈的号叫,仿佛被什么东西撕咬,拼力在水中挣扎,污浊的河水染成了深暗的红,当他最后一次从水中蹿起,腰肋间现出了森森白骨,十余条蓝色的怪鱼附在上面凶狠的啃啮,离得极远仍能看见鱼嘴里的尖牙。
这些新到的奴隶都是普通村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瘫软在索桥上一步也走不动,直到河中的倒霉者彻底沉下去,引路的奴卫才咂了咂嘴,挥了一记鞭子,不怀好意的威吓,“都起来,爬不动的下去喂刀棘鱼,也不用想逃走,入了教就要一辈子侍神,不然只有蛊池和鱼嘴两条路。”
面无人色的奴隶互相扶持,终是颤巍巍的爬过了索桥,被引路的奴卫驱到一处广场,这里已经汇聚了近百名大小村寨来贡来的新人。
神教每年都有新的奴隶贡入,大部分留在外山,做最粗笨杂活,沦为地位较高者肆意欺凌的对象。另一些面貌清秀姣好的,被挑中进入内教服侍,则等同于神教上层的专享,不再是低微的奴卫能够染指。
经过粗bào的筛选,进入内教的奴隶被驱至一方墨绿的水池,洗沐更衣后,由一男一女两名内教的血侍带领,向昭越最神秘的所在行去。
沿着关卡上行,穿越数层守卫,层林深处巨大而巍峨的石殿渐渐展现在眼前,碧林深浓,妖红与暗紫的花在殿边盛开,时有艳丽的晰蜴出没;门廊上盘着藤蔓,栖着翠色的长蛇,懒懒的在叶间吐着信子,琥珀色的蛇眼盯着廊下行过的人。
女血侍年纪较长,地位也比男血侍略高。她长发挽髻,斜cha木梳,穿着紧身裹胸,下着筒裙,腰上缠着花布,昂然道,“这里的毒虫与蛇shòu全是教中灵物,比你们的命还贵重,必须恭敬以待,不得伤害。不过也不必畏惧,入过圣池沐浴就不会被咬。”
行过半里,视野出现了一片宽广无比的广场,正中以黑色曜石铺成了一方高壮巍峨的神台,神台上置着一方巨石凿成的王座,居高临下,威严而空dàng。台畔有一尊逾十余丈的血蛇神像,形象鸷猛而狰狞,昂首而立,眼眸犹如活物,竟然是由硕大的红宝石镶嵌而成。
女血侍率领众人虔诚的跪拜,起身后才道,“这里是黑神台,也是神祭之所,不可轻亵,路过必须跪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