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语,那几个老臣接连跪下,高呼不敢,心里惊异于长泰帝对卫若兰的重用,想到才发往平安州的旨意,年纪不到二十岁,卫若兰竟已位居武官之首,着实叫人嫉妒。
来传旨的礼部尚书得长泰帝之意,颁布圣旨后,将此事悄悄告诉了卫若兰。
卫若兰既知,黛玉自然跟着知道了,所以十分感激长泰帝。
礼部官员人等办完事,略等两日,方和刑部官员一起上路。刑部官员和一gān衙役亲兵等至平安州便是为了押解章夫人等匪首眷属等人进京。
长泰帝似有斩糙除根之意,不留章家一丝血脉,待其进京后命刑部依罪论处,皆判斩首,并昭告天下,以儆效尤。章家的姻亲也牵连了几门,幸喜只是罢官抄家,子孙三代内不得为官。这些却是后话了,此时暂且不提。
随着大案一件一件地尘埃落定,时已至六月。
烈日炎炎,荷叶田田。
卫若兰执掌大权后,每日忙忙碌碌,依从长泰帝之命,待军中和城里的文武官员或调或换,全部换上长泰帝的心腹后,与之一起安抚民众,又按人头发放了一些粮食与他们,入官的地亩都改作皇庄,雇人耕种。此次谋逆牵连者众,平安州和附近几个州城几乎没了泰半官员,新任官员都是长泰帝早就预备好的人手,里外气象一新。
这日送走近来查抄所得的数千万财物,和庄田房舍等不同,兵器铠甲留给军营,其他的东西都要送jiāo国库,除金银外,由朝廷作官价卖出,历年以来都是如此,尤其本朝更甚。卫若兰料理完这些事qíng,命人抬了十几口大樟木箱子回家,进门看到庄子里里外外晒的都是书籍,不禁一笑,道:“正在晒书?我弄了些好东西回来。”
黛玉头上罩着纱帽,正将一部书翻开摆在架上晾晒,回头见他,以手撩开面纱,开口问道:“今儿怎么有空回来?”见到粗使婆子接手抬进来的十几口大箱子,忙问装了何物。
卫若兰笑道:“这回查抄数千万的东西,我早向陛下求了恩典,讨了一些好东西。”
他扫清平安州的匪患,立下赫赫大功,除了高升外,长泰帝另有赏赐,不过他看上了查抄出来的许多书籍字画,定为黛玉所喜,遂在上折子的时候讨要恩典。
长泰帝去了心头大患,又得数千万财物,哪里在意这些?而且他清楚卫若兰的为人,若是卫若兰想要钱,那些方子足以让他富甲天下,于是见到卫若兰的折子索取书籍字画,反倒一笑,许他派人将东西押解进京前随意挑选自己看上之物,又命赏赐将士一些财物。
卫若兰最近染了许多军中的剽悍之气,先将名家真迹字画和几件jīng致小巧古玩挑出来留给自己,然后又比着自己家的书籍清单,仔细筛选出自己家里没有三千余卷书籍。
一面将这些缘故告诉黛玉,卫若兰一面亲手打开箱子。
黛玉果然喜欢,十几口箱子挨个看完,叫人搬出来翻开晾晒,随手拿起一卷书,对卫若兰道:“这部书我在祖上手札里看到过,家里本也有,却不知何时失落了,再未见过。”
卫若兰见她眉梢眼角皆是喜色,心里跟着欢喜,笑道:“这三千余卷书籍都是咱家没有的,有你看的时候,此时倒不必激动,晒完了收起来慢慢看。来看看这些字画,可惜这些人抢劫多重金银珠玉,名家真迹字画一共只有七十多幅,有几幅颇有所损坏,都被我留下来了。”
卫若兰将画轴取出,一幅一幅地展开,见到其中一幅破损的古时名家真迹,黛玉心疼地道:“好好的一幅画,怎么烂成这副模样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完整。”
黛玉闲时亦学此道,吩咐雪雁预备修复古画所需的东西。
日头渐升,书籍晒在院内,字画和一箱古玩则拿回屋里,卫若兰脱了身上布满尘土的将袍,沐浴后换了一身藕荷色纱衫,散着裤腿,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见黛玉也因方才出汗而换了一身衣裳,和自己穿的一样。
黛玉手里擎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成化斗彩jī缸杯,才从箱子里取出来的,皱眉道:“这一对酒杯倒好,奈何不知道谁用过的,你留下来做什么?尚不如那个汝窑花瓶用来cha花。”
放下酒杯,叫他在圈椅上坐下,自己洗了手拿大手巾给他擦头发。
卫若兰往后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任由她手指穿过头发,笑道:“咱们若用茶碗酒杯,自然用当世官窑里出的瓷器,极gān净,不怕被人用过。至于这些劳什子留作赏玩罢,免得再有人拿着一只成窑五彩的盅子在你跟前炫耀,像是别人家都没有似的。”
去年才到平安州,因当时他就打算再搬到营地附近居住,家里的许多东西都没有铺设出来,颇显素雅,所用之茶碗酒杯皆是当世官窑新出,谁知有一个bào发之家的官员诰命看在眼里,没两日就请黛玉鉴赏古董,炫耀自己家里收藏的一只成化斗彩jī缸杯。
想起这件往事,黛玉笑道:“什么时候的事qíng了,我都忘记了,你却记得。我在那诰命跟前都没好意思说咱家最不缺她视若珍宝的酒杯子。”
卫若兰道:“我也是才想起来。这回抄的东西极多,随便挑了喜欢的留下,别的都罢了。”
擦gān头发,他便陪黛玉一起修复破画。
忙碌了大半日,黛玉沮丧地道:“破损得太厉害了些,我竟不能修复完整,能恢复三四成就不错了。这一幅画任由我糟蹋,其余的都留着,赶明儿寻访jīng通此道的大师再说,不知平安州有没有,叫人留心查访。”
卫若兰点头同意,道:“偶一为之无妨,若是都由你修复,你不觉得累,我却觉得心疼,留着给人修复罢,他们学了手艺,好歹有用武之处。”
黛玉听了,颇觉有理。
这时,紫鹃捧着厚厚的两个册子进来,道:“奶奶,铺子里打发人来说都已齐备,只等择吉日开业,又特特送了画着新花样的首饰册子过来,问奶奶看中了哪些,现在就开始打首饰,来这里的金匠人数不多,打jīng细首饰很费工夫。”
卫若兰问黛玉道:“咱们家在平安州开铺子了?”
黛玉笑道:“正是,我见平安州百废待兴,原先的大粮商苗家和大珠宝商金家都是匪首,没了他们,我就吩咐家人在平安州也开个珠宝铺子,慢慢经营起来。”
卫若兰接过册子,点头道:“竟好,叫下面的人料理,咱家的铺子也确实该扩张了,你只管年底查账即可,别累着,其他由我派人监管。我看看有什么新鲜花样的首饰,这一年来里里外外都是事qíng,珠宝铺子又远在京城,竟没能给你添几件新首饰。”
黛玉道:“一年四季不知道做了多少衣裳首饰,哪里像你说的没有。我叫人拿册子过来,是想给四妹妹挑些好看的花样,先做出来,明儿好给她做嫁妆。”
卫若兰道:“家里做的算什么?我送你的才算心意。”
见他们夫妻挨着一起看画册,紫鹃抿嘴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翻晒了一回书籍,忽见京城送了书信过来,忙接在手里,隔着帘子告诉卫若兰和黛玉。
第120章
自从平安州匪患已除,虽难免有些漏网之鱼,或者不属于章旷麾下的匪徒,但是常有营中兵士巡逻,故而凤姐和惜chūn闲极无聊,每隔三五日就打发人送一回书信过来,除了巧姐儿的功课,还有一些她们姑嫂两个觉得极好的小顽意儿,这次亦然。
黛玉打开掐丝珐琅锦匣,里头除了一叠书信外,还有一个红绸子包儿,密密地裹着,塞满了锦匣,卫若兰探头看了一眼,问道:“这回送了什么?”
黛玉拆开红绸子包儿,一层层地拆开,居然包着一块翡翠。
这块翡翠宛若拳头大小,似方非方,似圆非圆,晶莹剔透,底子宛若玻璃,飘着几抹灵动的绿花,颜色一致,鲜艳异常,就是偶有几点沙眼黑点的瑕疵,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黛玉看罢,奇道:“这会子单寄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给我作甚?不用说,必是四妹妹寄过来的。她素日里穿戴的衣裳首饰都是府里做的,手里除了二两月钱和逢年过节得的一些金银锞子,别的都无,哪里来一块翡翠?”一面说,一面率先打开惜chūn的书信。
才展开信笺,就见惜chūn龙飞凤舞的字迹出现在眼前,字里行间透着十分的兴高采烈,原来她随凤姐出门上香,途经翡翠铺子,可巧遇到铺子里卖未开解的翡翠原石,闻得翡翠出自那些或黑或huáng的丑石头,兴之所至,遂花十几吊钱买了几块回家,不想叫家里匠人剖开时,五块石头里竟有一块出了翡翠,于是在家里炫耀了几天,然后寄给黛玉雕琢东西顽。
翡翠晶莹剔透,颜色各异,红绿蓝huáng等皆具,或浅或淡,或三色齐备,或飘花灵动,不像白玉碧玉之属只白、碧两色为上等,因此已成世人最喜欢之物,价格节节攀升。
黛玉看到这里,告诉卫若兰,道:“咱家的珠宝铺子每年从西南的东吁国运了许多翡翠或者原石回来,我竟没想过瞧瞧翡翠是如何从石头里开出来的。四妹妹真真有兴致,倒好得很,虽然过继至今不到半年,但是她却比旧年淘气了好些。”
对于惜chūn而言,宁国府确是累赘,她背负着宁国府的名声不肯带累他人,如今脱离了宁国府,许多事qíng都看开了,单从书信里黛玉就能看出来。
卫若兰已从册子里挑了两套首饰花样,撕下来,抬头笑道:“如此你就该放心了。”
黛玉笑道:“可不是,四妹妹早就不是书稿里那个孤介太过的四妹妹了,她日后自然也不会尽想着出家。趁着国孝未出,我好好地给她预备一份嫁妆,再过一二年,可就留不得她了,琏二嫂子暗中都在查看各家各户的哥儿好坏呢。”
卫若兰点头道:“你们姊妹一场,应该如此。”
忽见黛玉往下看时皱起眉头,不禁问京城又发生何事了。惜chūn爱以打听消息为乐趣,颇似长泰帝之xing,每次给黛玉写信时都会提起京城和身边许多事qíng,以至于他们消息灵通已极。
黛玉逐字逐句地看完,蹙眉道:“四妹妹在信里说了章家家眷一gān人等的下场,此事你我早有预料,不足为奇。但是,章夫人临死前在堂上二舅母匿藏甄家财物一事,而且还说二舅母收了她送的银子东西,光银子就有五千两,答允要替她女儿周旋。”
匿藏犯官财物和收受贿赂都是大罪,章夫人记恨王夫人久矣,自然不肯放过她。
卫若兰将撕下来的两张图纸放在案上,道:“你我早知二舅母匿藏甄家财物,章夫人又是睚眦必报之人,此举简直是顺理成章。莫非,是出事了?邸报上没有。”
黛玉摇头道:“没出事,反而被压下去了。”
卫若兰一怔,随即道:“是了,贾王两家门路极广,得知消息,一封信送过去就能弹压下去,哪怕当时有人听到也不怕。”
红楼梦原稿中贾家的威势不就是如此?衙门竟是处处都听贾家之命,正如凤姐曾私下命张华状告贾琏一般,衙门的人甚至不敢受理,往后无论是审理还是判决,几乎都依从凤姐的意思而为之。凤姐尚有如此本事,何况年逾半百的贵妃之母王夫人?
黛玉叹道:“如此胆大,是以为当真无人管束吗?我竟不知王家到底是何等教养,女儿们个个如此,幸亏琏二嫂子早已改过。”
薛蟠打死人命,他们家不放在心上,以为花几个臭钱即可,不也是薛姨妈陶冶教育?
冯渊死时,薛蟠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既然在之后一家进京待选,兄妹二人势必已经出了三年孝期,所以薛蟠十岁上下丧父,养成那样骄奢yín逸的xing子,皆是薛姨妈溺爱所致。
卫若兰安慰道:“别多想了,二舅舅那一房已是无力回天,多思无益。这会子陛下忙得很,兼大舅舅才还了欠银,一时半会想必不会料理荣国府,他们尚有些安稳日子。再说,我一向认同罪有应得四字,既做下了因,便该承受果。”
黛玉颔首道:“因果循环,报应不慡,理应如此,我也十分认同,故而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借助什么权势帮他们脱罪,只愿几个姊妹平安罢了。”
接着,她又说起惜chūn信中的其他几件事。
一件是过年后不久,贾母身体欠安,一直不见好,幸而贾赦常拿帖子去请王老太医,斟酌用药,又有黛玉常送的好药材,虽三不五时地病一回,但是目前不妨事。
荣国府jīng穷到了拿不出银子给贾母买上等的人参,贾母手里珍藏密敛的人参早成了飞灰没了药xing,李纨管家又不敢将真相回明贾母,更加不肯问贾母要钱去买人参,传出去叫人笑话,可巧宝钗在王夫人听到了,特特从自己家里拿了没掺假的人参过来给贾母配药。
黛玉得知此信后,立即就将家里最上等的好人参好药材装了几个匣子,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jiāo给凤姐,用来给贾母服用。
惜chūn说的第二件事是晴雯这丫头离开荣国府至今,每常做针线卖钱度日,托庇在卫家门下,姊妹八、九个倒也安稳,偶然有一回晴雯亲自去绣庄卖针线,遇到了绣庄掌柜的长子,受到十分的仰慕,其父母请媒人上门提亲两三遭,就不知道晴雯那丫头应是不应了。
惜chūn信中说,那绣庄掌柜的长子叫王赟,是个货真价实的书呆子,今年二十岁,尚未娶亲,宝玉因晴雯之故和他结jiāo,回来告诉惜chūn说才气比自己好,品行也很好。可惜王赟的父母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家奴,王赟书读得虽好,但却不能参加科举,他又不愿父母求旧主子的恩典花钱捐官,所以只在家里读书算账,至于生意则是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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